海底月是天上月（7）

    “老师相信你。”
    迎上楚卿恬的双眸, 顾承渊心尖猛地一颤，他蓦地想到了当年，也是像现在一样的场景, 无数人质问着他为什么作弊, 为什么撒谎，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 指尖轻颤, 喉结滚动, 正准备开口时，办公室门外却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老师, 对不对对不起, 我家孩子让你们操心了。”
    伴随着嘹亮的声音, 顾二婶鞠躬哈腰地走进了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几个人面色各异。
    年级主任和监考老师沉着脸一言不发, 楚卿恬微微蹙着眉看着顾承渊。
    而顾承渊，早在听见顾二婶声音的那一刻，眼里的光便已经湮灭，他双眸重新变得暗沉无光，神色无动于衷，没有了刚才一闪而过的期待, 紧闭上唇, 又是一副毫不配合的模样。
    顾二婶一进办公司, 便疾步走到顾承渊面前, “你个混账！让你——”
    她抬手便想要掐住顾承渊的胳膊, 顾承渊眼里闪过一抹厌恶, 脚步刚稍稍一动想要避开, 便发现坐在一旁的楚卿恬倏地抬手挡住了那支原本要落到他胳膊上的手。
    楚卿恬握住顾二婶的手腕, 嗓音微沉，“这位家长，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未说完的话被打断，顾二婶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鸭子，脸涨得通红，只发出了几声粗噶的喘息，她转头迎上楚卿恬森冷的视线，浑身一激灵，讪讪地落下了手。
    年级主任见状赶紧开口，“您就是顾承渊的家长了吧？”
    顾二婶这才忙避开了楚卿恬的视线，她看向年级主任，满脸卑微讨好的笑，“是是，我是他二婶。”
    回答完这句话，还不待年级主任再开口，顾二婶便狠狠地瞪了眼顾承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我没想到这混账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哭丧着脸，活像是心里有多愧疚一样，“我真是死了都没脸去见大哥大嫂了，把他们的孩子教成了这幅模样，我愧对他们啊！小渊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不会的你问老师啊，你为什么要作弊啊！你这样做……”
    顾二婶哭天喊地的，将一个为了孩子耗尽心力的家长演得活灵活现。
    顾承渊却只是讥讽地看着她做戏，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嘲讽的笑。
    两人这么一对比，更是将顾承渊不学无术地样子衬托得更加显眼。
    年级主任叹了口气，见顾二婶这幅样子，劝道：“顾夫人，你别激动。”
    顾二婶硬是挤出了几滴鳄鱼眼泪，对着年级主任九十度鞠躬弯腰，“老师啊，是我教不好他，学校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您不用顾忌我，就是开除了，我也绝对不会有异议。”
    年级主任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得后退了半步，忙道，“你先冷静些，倒也不至于开除这么严重。”
    听到这话，顾二婶面上的表情一僵，却不过瞬间，便又恢复过来，艰难地挂上了一副小心翼翼地的笑，“这、这就好。不过——”
    她话说到一半，却直接被楚卿恬开口打断了。
    坐在凳子上，楚卿恬看了眼旁边眼眸沉沉的顾承渊，跟着他森寒的视线看向一边演得卖力的顾二婶，突然开口问：“顾夫人，你说顾承渊从小是由你抚养长大的是吗？”
    顾二婶被打断了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看着楚卿恬，她忙不迭地点点头，“是啊，这孩子可怜，十岁那年父母出意外去世了，多亏我家那位心善，见孩子可怜，把他接到我们家照顾。”
    楚卿恬微微笑了下，眼里有了些动容，“这么说来，你也很爱这个孩子了。”
    顾二婶眼眸微睁，当即大声道：“当然了，从小到大，我都把小渊当做自己的孩子，对他好得连自家孩子都要吃醋呢！”
    楚卿恬点了点头，“看来你与顾承渊关系也是亲如母子了。”看着顾二婶暗含得意的表情，她话音一转，突然问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你在听到孩子出事的情况下，第一反应不是相信孩子，而是问都不问，直接给他定了罪？”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倏地安静下来。
    顾二婶脸上的表情僵硬地停住，良久，她才艰难地扯开一抹笑，讪讪道，“可、可是，这老师们不都说、说了吗。”
    楚卿恬眼眸微眯，“老师们也不一定都是对的，老师也有可能会犯错误。”她冷眼看着她，锐利的目光几乎让她心里的小心思无所遁形，“再则，身为家长，孩子犯了错误，一般不应该是求着学校从轻处理吗？怎么到了你这儿，倒像是颇希望孩子被开除一样。”
    顾二婶这下才像是真要哭出来了一样，额上冒出了汗，她磕磕巴巴地应道：“这、这学校的规章制度，我自然、自然不能违背。”
    楚卿恬微微一笑，转头看着年级主任，“顾承渊既然说他没有作弊，那我身为他的班主任，自然也应该负责调查清楚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经过刚才楚卿恬与顾二婶这一番对话，年级主任和监考老师心里自然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此时听到楚卿恬这么说，年级主任也是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楚卿恬这才看向监考老师，问：“张老师，你是怎么抓到顾承渊作弊的？”
    张老师看了眼桌上的手机，“考试考到一半的时候，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楚卿恬接着道：“也就是说，在这手机响之前，张老师你和考场上的另外两位监考老师都没发现顾承渊有作弊的举动是吗？”
    张老师抿了抿唇，点头道：“是这样，不过也不排除他动作隐蔽没有让我们发现。”
    拿起桌上的手机，楚卿恬转头看着顾承渊，她眼眸弯了弯，无声地鼓励着他，柔声问：“顾承渊，你呢，老师想听听你怎么说。”
    从顾二婶进了办公室开始，顾承渊那颗原本被轻轻触动了的心便恢复了死寂，他看着顾二婶在办公室里对着年级主任，对着所有人演戏，心里只有着不知是对谁的嘲讽。
    他想，这下应该是不会再有人相信他了，就如同前世一样，所有人都偏信了那个女人的话，将他看成叛逆的不学无术的混混。
    然后，他便会如同前世一般，被记下大过，整个高中三年，便会在老师的刻意忽略，同学们的恶意欺辱下度过。
    他以为过去这么久，他早已经不在乎这件事了，可直到此刻，情景再现，他才发觉……有些事，不是刻意忽略了，它便会不复存在。
    那些早被扎进心里的刺，不是扎得深了，埋进肉里藏起来了，便能让人刻意忽略它的存在。
    他以为早已经结痂的伤口，如今再次被撕裂开，伤口溃烂流脓，轻轻一碰，便能让人痛不欲生。
    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尽管心里又无数种办法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他却无所谓了，他不想再辩解什么，不想再费心计划什么。他重新将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包裹了起来，任它在阴暗处腐烂，却不愿再将它暴露于空气中，让人肆意围观评论。
    直到楚卿恬开口。
    他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找出那个女人话里的漏洞，看着她为了他与年级主任争辩。
    即使在所有人都放弃了他，不愿意相信他的时候，她依旧站了出来，对着他说，她愿意相信他。
    顾承渊的心又缓缓跳动起来，他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坚硬的指甲陷进掌心，轻微的疼痛提醒着他，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神志不清的幻想。
    眼前这个前世从未出现过的人，在此刻，却仿佛成了他阴暗深渊里的唯一一束光亮。
    顾承渊眼睫轻颤，他迎上楚卿恬的视线，良久，终于缓缓开口。
    “你真的，愿意相信我？”
    楚卿恬温柔地笑了笑，“老师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自然愿意相信你。”
    顾承渊闭了闭眼，他浑身颓丧的气息瞬间消失，仿佛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他看着楚卿恬，缓声道：“我进考场的时候，考试已经开始了，我进去后就直接答题了，没来得及检查桌子。考到一半，桌子里的手机才突然响起来，这手机不是我的。”
    顾承渊话音刚落，顾二婶便急吼道：“这怎么不是你的，这就是你的手机，顾承渊，当着老师的面，你可不能撒谎！”
    她的声音响在办公室里，却没有一个人理她。
    顾承渊看都不看她一眼，漆黑的视线只执着地随着楚卿恬移动。
    楚卿恬也不理她，她拿起手机，按亮屏幕。
    手机就是普通的智能手机，没有设置密码，也没什么私人的能察觉出人身份的信息。
    楚卿恬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后，才在短信的垃圾箱里找到了一条遗漏的消息。
    她没说话，只是收了手机，看向年级主任，“主任，查查顾承渊坐的那个位置是哪个学生的吧。”
    她话音落下，顾二婶便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急道：“还查什么？！这手机就是顾承渊的，这人证物证具在，还有什么好查的！”
    然而她越是急，露的馅就越是多。
    年级主任和张老师都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年级主任对张老师吩咐了句，张老师便离开了办公室。
    顾二婶见状，心里愈发的着急，又隐隐升起了一抹不安。
    她看着顾承渊，眼神一狠，竟想也不想的就要动手，“我让你不学好，考试还作弊——”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抬手打顾承渊。
    楚卿恬坐在两人的中间，见状赶忙抬手拦住了她的动作，她手上微微使力，顾二婶整个手臂便突然失了力。
    扔开她的手腕，楚卿恬眼眸微眯，寒声道：“你敢动手？”
    顾二婶被楚卿恬吓得一愣，随即怒道：“我管我自己家孩子，关你什么事？！”
    “自己家的孩子？”楚卿恬眼神一凛，一字一句地问，“孩子是你生的？是你出钱养的？户口在你家了？”
    顾二婶抖了抖，外强中干道：“我、我养了他这么多年，难道没花钱？！”
    楚卿恬扯开一抹冷笑，似笑非笑道：“钱？孩子父母出事，遗产挺多的吧？”
    这话一出，顾二婶便面色一白，颤颤地闭了嘴。
    年级主任看了一出戏，也大概明白了顾二婶是个什么样的人，到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顾夫人你也别着急，我们虽说不会放过作弊的学生，但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同学。如果顾同学真是被冤枉的，我们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顾二婶再没了胡搅蛮缠的力气。
    楚卿恬轻蔑地睨了她一眼，缓缓收回了视线。
    谁知下一秒，她那只抓过顾二婶的手便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顾承渊半跪在楚卿恬面前，他微微仰首看着她，动作轻柔地揉着她的手腕，像是担心她刚才的动作弄疼了手一样，眼眸微微弯起，他温声道：“老师，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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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在十二点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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