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青岚，活着太难了

    萧成玉纵马行至长街口，一眼望去，沿路的商户还有几家没有关门，虽然只零星能瞧见几处药铺和饭馆门口的灯光，倒也不至于漆黑一片。
    青岚紧跟着萧成玉，两人身后还有随行的三个侍卫，都骑在马上，警戒着四周。
    马在街上跑了几步，萧成玉抬手示意几人停下。
    “大少爷，怎么了？”青岚问道。
    萧成玉指了指街边亮处，青岚转过脸去，见是一家酒楼边上还未关门的甜点铺子，这个时辰也不会有什么好点心等着卖，兴许是一些剩下的零散东西便宜处理的。
    “去看看，要是还有新鲜的蜜饯就买点儿回来。”萧成玉吩咐了一声，青岚下意识应是，一抬头，见萧成玉已经先行一步，带人走远了。
    青岚有些懵了，看了看自己马背上挂着的这根新竹杖，又看看不远处那亮灯的甜点铺，喃喃自语道，“这到底是要打呀还是要哄啊？”
    等拎了蜜饯在手，小脑瓜终于想明白了，“哦，这是恩威并施”，叹道，“不愧是大少爷！”
    萧成玉安排好侍卫，独个走到了二门书房外，看见屋里还亮着灯，心道，树儿这小子怕是早料到自己要来，他是要唱哪一出，守株待兔？
    萧成玉想，“那可不成，我今晚只想演‘训弟’！”
    俩门卫见了自家将军，连忙恭敬行礼，这两人是萧成玉护卫军中的人，最近几日奉命来这里轮班站岗。
    “嗯，这几日辛不辛苦？”萧成玉这是想问屋里那小子还老实吗。
    门卫忙答，“不辛苦不辛苦，小少爷颇为规矩，并不曾闹着要出来。”这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若是那少爷闹起来，他们还真是为难，放他出来吧，是违抗命令，不放吧，还要小心阻拦，万一伤到了，肯定惹将军不高兴。
    萧成玉走到门口，正要推门，屋里立刻传出一道声音，“小弟恭迎兄长，您百忙之中还要前来探望，小弟感激涕零！”
    呵，萧成玉皱眉，这小子找抽呢！
    门一开，姚成树果然就站在正对门的位置，许是提前写好的‘为好哥哥歌功颂德’稿还没颂完，拱手继续道，“兄长如此辛苦，还深夜前来看望小弟这阶下之囚，实在堪为绝世好兄长啊！”
    萧成玉看着眼前这低着的小脑袋，虽然瞧不见姚成树的表情，也猜到他必定是又气又委屈。
    禁足是为了帮他隔绝掉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顺便把病养好。可对姚成树来说，到底是管着他束着他，让他不得自由了。
    萧成玉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软，威严的表情瞬间垮掉，无奈道，“‘夸’完了？”
    姚成树依然不抬头看他，闷闷道，“没！”
    “那你继续。。。”萧成玉绕过他走到桌边，一掀衣摆坐下了，甚至嘴边还挂上几缕笑意，笑道，“为兄洗耳恭听。”
    姚成树随之扭过身来，赌气道，“忘词了。”
    说完，抬眼看了下萧成玉，又低垂下眼帘，不吭声了。
    萧成玉本还笑吟吟瞧着他，一眼扫到桌面，看见了满满未动的药碗，神色便不高兴，探手去摸，早凉透了，顿时脸上阴云密布，左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啪地一声响。
    姚成树吓得惊了一下，暗骂自己胆子真小，现在就怕那可太早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萧成玉屈指在桌上敲了一下，压下怒火，好声气地问道，“药怎么不好好吃？”
    “大哥不用不高兴，我吃就是了”姚成树说着上前一步，伸手就去端药。
    啪，有人比他动作快得多，汤勺重重敲在姚成树指骨上，他疼得手一缩，下意识退了一步，揉着手红了眼睛看‘行凶’之人。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大哥到底要我怎么做？”
    萧成玉又想气又想笑，这倒打一耙倒是挺熟练！
    “一边待着去！药都冷了，你现在吃有什么用。”说完，扬声喊道，“来个人，换一碗新药来。”
    萧成玉将碗递给侍卫拿出去，皱眉吩咐道，“所有守卫都退出去，有多远走多远，这里不准人来打扰。”
    “至于你”他揉揉眉心头疼地看着姚成树，这会儿他才想起来竹杖还在青岚那里，而青岚还没有回来。
    “等会儿再收拾你，炕边儿跪着去。”
    姚成树心想，吓唬谁呢，我要是过去跪着我就不姓姚。
    “耳聋了？”那边的兄长顿时露出‘可恶的嘴脸’，狂暴喝道，“滚过去跪着！”
    青岚回来时，好巧不巧，正好是在‘暴风雨’消失，重归平静的时刻，他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也找不到人问。左手拎着那根吓人的竹杖，右手提着那袋喜人的蜜饯，立在了门口。
    刚禀了句‘少爷，我回来了’还未待有所反应，屋内已经传来一声平静的命令，“青岚，立刻把那个东西拿进来！”
    青岚看了看左手又看了看右手，拿哪一个啊？
    这是道送命题啊！
    “青岚？”萧成玉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是，这就来了！”
    青岚忐忑不安地进了屋，屋里两位一坐一跪，显然不是在进行什么友好的交流。
    萧成玉面色阴沉地摊开姚成树的手心查看，边看边训，“继续闹啊，我看你这伤好不了了。”余光瞧见青岚进来了，也不看他，手一伸，“拿来！”
    青岚迟疑了下，没有动作。
    萧成玉没了耐性，望过去，瞧见青岚衣衫不整，两手空空，喝道，“竹杖呢？”
    青岚松了口气，手伸到左腰前麻溜地把竹杖抽了出来，那竹杖之前插在腰带里，外衫一盖，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萧成玉接了竹杖，二话不说，扬手啪地抽在姚成树手心上，后者疼得一抽，想缩手，手却被牢牢攥住。
    青岚随着那‘啪’地一声响，忙退了两步，鸵鸟似地埋着头。
    啪，第二下
    啪啪，第三，四。
    连抽了五下，五道整齐的红印子挤挤挨挨印在手心上，姚成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虽然紧咬了牙关，可最后一下打落时，还是不禁倒吸了口凉气，痛苦地嘶了一声。
    “果然胆气壮，不怕疼了。”萧成玉扯了下嘴角，见姚成树不认错，扬手还要再抽。
    “大少爷，别。。。”青岚抖着嘴唇，一句求情的话还没说完，见萧成玉不悦的眼神扫过来，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少爷饶命。”
    姚成树眼圈红着，眼里含着泪，瞥了青岚一眼，心想，这不中用的，你还没求完情呢，就开始喊饶命。
    这小插曲萧成玉懒得理会，他执拗想道，好啊，今儿不打服了你，明日还不知要闹些什么。
    他心狠手也狠，攥着竹杖，手上加了三分力气，竹杖携着怒气重重地砸在姚成树伤痕俨然的手掌上。
    姚成树疼得缩成了一团，半晌挤出一道嘶哑短促的‘啊’来，眼泪哗地落了下来。
    竹杖再次扬了起来，却并不急着落。
    姚成树疼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道，“我错了！”
    可惜这一下仍是落了下来，是最初的力道，并不很重。只是如今这手心疼得很了，即使轻轻地一下也难以承受。
    姚成树又哭了一声，拼命地往后抽手，拉扯着萧成玉都晃了一下。
    他疼得迷糊，耳听上方大哥不辩喜怒问了一声，“不跟我‘斗法’了？”
    摇头，“不斗了”
    “继续讽刺我呀？”
    姚成树泪眼模糊，“不了，不敢了。”
    萧成玉自认了解他，心想，我虽然不信，但是你知道服软就行。
    又问道，“还赌气不吃药？”
    姚成树哭得一颤一颤，继续摇头，“不敢了。”
    萧成玉松了口气，开恩放了他的手，“起来吧，再有下次。。。”，他扬起竹杖，加了五分力气，敲在一旁凳子腿上，砰地一声巨响，竹杖应声而断，“手给你打断！”
    姚成树缩着手，对这种例行恐吓早就见怪不怪，忙配合地狂点头，“是，再也不敢了！”
    “药好了就端进来”一声吩咐，门外听墙角的侍卫连忙奉药进门。
    萧成玉一闻见那药味，也是头皮发麻，几欲作呕。安全起见，还是又看了看，色泽并没有什么不对，味道则闻不出来有没有问题。
    “药是谁熬的？”萧成玉又问了句。
    姚成树闻言，若有所思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低了头继续吹自己可怜的手心。
    那侍卫忙答道，“还是您指派的那位张娘子，属下全程都盯着，没有旁人插过手。”
    “嗯”张娘子是他的人，而且一直没出过差错，他信得过，若是平常，他也不会问，只是今日天晚了，没想到张娘子还没有歇息，又或是特意起身重新熬药，也是很负责了。
    侍卫退下，萧成玉招手叫姚成树，“树儿，过来吃药。”
    青岚忙殷勤地搬好凳子放在萧成玉面前，又过去扶姚成树，眼神充满恳切，生怕小少爷再闹脾气，惹一通骂。
    “是，大哥。”
    萧成玉深知，姚成树挨了打，通常会有两种应对模式，一种叫做‘恃伤而娇’，不搭理人。另一种则是疼得狠了，比较听话。显然今晚是第二种了。
    萧成玉心想，今晚这出‘训弟’唱完了，风平浪静，看来自己估计错了，姚成树并没有想什么坏招，是自己冤枉他了。
    姚成树看着递到嘴边的汤勺，抿起嘴，摇头。
    萧成玉这时难得好脾气，笑着劝道，“一点都不苦，快点喝了。”
    姚成树继续摇头，“你都没尝就说不苦。”说完，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萧成玉，像是等着他做出进一步的哄劝举动。
    萧成玉自然不能辜负他的期望，他此时心中充满了对幼弟的怜惜和疼爱，道，“好吧，那我先替你尝一口。”
    一汤勺下去，萧成玉用尽力气才压住皱起的眉头，觉得舌头都麻了，完全不辩味道。
    姚成树笑了。
    “你笑什么？该你喝了，快，张嘴。”
    一汤勺递了过来，姚成树认真地看了萧成玉一眼，听话地张嘴。
    汤勺继续往前，然后萧成玉突然一晃，眼前像是起了一层迷雾。
    姚成树连忙扶住他，萧成玉道，“你。。。”
    话未说完，汤勺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大大大大。。。”青岚惊得跳了起来，指着歪倒在桌上的萧成玉，吓得合不拢嘴，“他他他他。。。”
    嘘，姚成树动作麻利地打开门，将碗里的药汁泼了出去。
    书房外果然没有侍卫，估计都守在二门外。对那些侍卫们来讲，萧成玉的命令自然是要遵守的。
    “少爷，您又要干什么呀！”青岚看着晕倒在桌上的萧成玉，险些哭出来。
    “站住！”姚成树制止了青岚上前弄醒萧成玉的举动，轻喝，“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动！”
    青岚真的要哭出来，他为难地攥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你是我的同谋了，你得听我的。不准喊人，不准乱动。”
    青岚道，“我冤哪！”
    “你一点都不冤，大哥不是你叫来的？”
    “我。。。”青岚红了眼圈，退了一步。
    “你可是一直在场，你怎么不拦？”
    “我。。。”青岚哭了。
    “少爷你到底要干什么呀？”他突然想到之前看过的暗报，“难道你真的要去西山？可是你跑不掉的，大少爷他。。。”青岚后知后觉，大少爷还在一边睡着呢，少爷太吓人了，自己斗不过他。
    “没关系的，明日大哥醒来还要回军营，一连六天，他根本没空找我。”姚成树自信道，“六天，足够了！”
    青岚败下阵来，姚成树跟他小声交代了几句，青岚擦了眼泪，应声是，就要出门去办。
    “等等”
    青岚疑惑。
    “先把大哥放到炕上吧，趴着睡一夜滋味不好受。”
    青岚扛着人刚走了几步，腰间一松，一个袋子落了下来。
    姚成树捡起来，屋里灯光暗，一时没瞧出来是什么。
    青岚服侍萧成玉脱了鞋，去了外衣，又给他盖上厚毯子，转过头来道，“那是回来的路上，大少爷让买的蜜饯。”
    蜜饯啊！
    姚成树拈了一颗放嘴里，顿时满口甜香。
    他看了眼睡梦中皱眉的萧成玉，心里有几分怅然。
    “很甜，谢大哥！”
    说完，他毫不客气地从萧成玉衣袋里摸出来一包银子揣了起来，一枚腰牌交给了青岚，还摸出一块手帕——不值钱没什么用，又塞了回去。
    青岚撇撇嘴，心想，好吧，小少爷莫得感情，我还是乖乖听他的话吧！
    几个侍卫果然守在二门外，见青岚出来了，其中一个忙迎上去，“将军呢？”
    青岚道“我家小少爷挨了打赌气不让人走，大少爷留下陪一晚，已经睡下了。”
    侍卫还要前去查看，青岚一举腰牌，不悦道，“大少爷早知道你们几个较真，派我来传话，你们留两个人还去书房外守着，其余人立刻回值房休息，不准到处游荡。”
    见令牌如见本人，几个侍卫立刻应是，按青岚的吩咐进了二门，将门合上了。
    这一出一进关门的声响盖住了姚成树从墙上翻下来的响动，青岚见了他，松了口气，将腰牌奉上，跟在姚成树身边往外走。
    出了二门没多远，就见一个年轻妇人等在墙边，姚成树过去和她会合，小声道，“莹姐姐，多谢了，那张三娘子没事吧？”
    那妇人一笑，满脸妩媚，“放心吧，就用了点蒙汗药。”
    一直到出了姚府的大门，又有三人在街角暗处牵马等着，那莹娘子也一同上了马，青岚愣愣地看着据说是给自己准备的马，才又后知后觉想道，“少爷难道早料到我会跟着？”
    不会吧？
    青岚悄悄打量姚成树，姚成树正和手下的人交谈着，许是手上痛，他拧着眉，时不时点点头，偶尔说一两句，几个人围着他，神色恭敬，称他少主，低声应是。
    青岚想，简直跟大少爷发号施令的时候一样啊，一样。。。威严！
    “出发了”姚成树转过脸过来，看了一眼青岚。
    “是，少爷！”青岚下意识应道。
    几匹马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少爷，咱们到底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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