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油的灯

    姚成树想，我们毕竟是了解对方的。
    萧成玉是见过盛世的模样的。先帝朝说远，离今不过两代。说近，时人在权势倾轧颠沛流离间早记不清了。但是姚成树知道即使整个大乾朝的人都忘了，萧成玉不会忘。先帝朝惊才绝艳的人物都曾或多或少和萧氏一族有过联系。大长公主和萧家联姻，督事院的一线生机是萧成玉的母亲给的，十二卫走到末路也是萧家庇护才有今日。姚成树手中握着的是两代先人留下的有生力量，是重建乾朝的最后希望。
    手握这样的力量仅仅是用来巩固自己的王座，的确令人失望。
    姚成树苦笑道，“我设了一个套引蛇出洞，谁知道蛇还没出来，我的软肋先被人戳了一下，我先忍不住跳出来了。哥，你问我敌人是谁？其实你怎么会想不到呢，不过是灯下黑众人忽略了而已。”
    萧成玉神色狐疑，似捉摸不定。
    “就是他。我给了赵嬴布局刺杀我的机会，他的人顺势浑水摸鱼把斩杀赵嬴的刀子递到我手里，但是他不伤我性命时就暴露了。赵嬴被关进礼部，霍怀设法让京中百姓知道我在明镜湖所做的杀孽，他顺势将水搅得更浑让百姓联名给督事院施压。督事院号称为百姓办事，此案不接他有了再次裁撤督事院的机会，接，他料想我不会答应。”姚成树笑道，“可惜我答应了。”
    萧成玉叹一声，“你还真是赵璨。”
    “大哥觉得我该不该害怕。我只是一头翘着尾巴四处招摇的小狐狸，碰上两朝未曾落败的猎手，即使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也难免瑟瑟发抖啊。”他说着真地似模似样地抖了起来。
    萧成玉斥一声，“你继续装。一刻钟不到就跪不住了？”
    姚成树忙露出讨好的神情看着大哥，“总之我今日跟哥哥交个底，那个皇位谁爱要谁拿去，那个孤家寡人谁爱当谁去当，大哥答应把我揣口袋捎回北疆，以后您削木剑我来扫木屑，您种药草我负责捉虫浇水，您说让我一心向善不造杀孽，我剃了头就去当和尚从此吃斋念佛做个大大的好人。好不好？”
    萧成玉不答反问，“你的条件是？”
    姚成树忍不住心中好笑，大哥是闻弦音知雅意，忙道，“别去当什么禁军统领，我怕到时候伤了您。”
    一句话说完，姚成树忽觉这句话透露出的杀伐之气过浓和刚才保证的好人有些差距，还没来得及找补，萧成玉道，“起来。”
    姚成树扶着他膝盖起身。
    “后转。”
    姚成树狐疑着转过身。
    “往前走。”
    一瘸一拐走到门槛，萧成玉道，“继续走。”
    刚跨出门槛转过脸，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险些撞到鼻梁。姚成树刚喊一声，“哥。”
    灯关了。
    姚成树揉揉膝盖独自走在回屋的路上，程翰从黑黢黢的拐角蹿出来，是他一贯神出鬼没的风格。姚成树懒得理他，继续走。
    程翰道，“王爷想不想知道我偷听到了什么？”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那些土匪和那什么天父天母闹起义的训练得怎么样。让你交给季伯安有关刺杀案的卷宗给了么。”姚成树在心里算了算，留给他做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程翰眼睛里放出光来，他道“兵部周免请萧侯爷出山说了王爷你一些坏话，大概是不管就会谋逆篡位天下大乱之类的，侯爷没听直接拒绝。土匪和起义的那些训得极好，这群人怕死，怕死的好训。卷宗早交了，老季说最迟明晌午就以督事院的名义把刺杀案的真相通发全国。”
    姚成树‘哦’一声，又揉揉膝盖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周免说我会篡位谋逆之后，侯爷原话怎么说的？”
    “‘待他真的篡位谋逆祸乱天下时我不会袖手旁观，他还未做出这种事，望周大人慎言，需知诛行不诛心的道理。’侯爷这么说完，周免那家伙噎得说不出话来，然后王爷你就进去了，你竟然没听见，耳力实在太不行。腿怎么了，侯爷不会吧，真动手揍你啊。其实我也没办法，现在还打不过他。王爷？王爷？”
    姚成树回望向大哥所住的地方，心中微微热了起来。他想，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是兄弟，何需谈什么条件。‘萧成玉是信我的’单单这一句话就足够让姚成树心中涌起无限的勇气，“差不多了，回去把朝服翻出来，我们去会会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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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督事院通发全国的刺杀案真相传遍大街小巷。此案由禁军前任统领扁亦主导，云相云予糊涂断案，北亲王赵璨浑水摸鱼导致东宫殿下赵嬴蒙冤。
    季伯安一方面派人去礼部交涉将赵嬴无罪释放，一方面接连抛出云氏家族不肖子孙的行径、云予对异党使用的下作手段、以及作为主考官科考舞弊案的嫌疑。看上去是要一举将云氏一族拉下马。此举莫说外人看得冷汗连连，连姚成树的心跳都停了一拍。再看到季伯安通过此案深挖扁亦背后的人，竟牵出当年元明太子死因一事，姚成树不由道，“好个伯安，大气魄真不怕死啊。”
    程翰道，“有王爷保老季，他怕什么。”
    “你看不到他文卷上骂我浑水摸鱼，我说要保他，天下人谁敢相信。我有这么大度吗？”
    程翰道，“你不是大度，这三年骂你的人多得能再攻下玄国一次，你是被骂习惯了。”
    “滚蛋。”
    今日的天气极好。蓝色的晴空一望无际。晴空下暖阳照在萧成玉的院子里，药草陆陆续续开起花，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花园。姚成树在院子里支起一张躺椅，比划了半天寻找了最佳角度和最佳位置，他对这躺椅极为满意，先请大哥享用。
    萧成玉道，“刚吃完饭不宜立刻躺下。”
    姚成树讪讪地笑，拉过一旁刚练完功的文仲道，“累了吧，师父特意给你支的，快躺下歇歇。”
    萧文仲如今也是被磨出来，脸皮厚得像六岁的城墙，小屁股一扭就要坐下，不仅如此他十分不给面子地甩开姚成树的手，意思是‘躺椅我收下了，把脏手拿远点。’这逆徒，让人火大。
    姚成树在大哥看不见的地方瞪文仲，文仲瞪回来。
    萧成玉在鼓捣烧一批新的煮药用的罐子，据说是准备回北疆时送给悯生部众人的礼物。不止如此，在他的教导下，萧文仲那倒霉孩子最近也在练功的闲暇学着打理药草，为此姚成树还派人给他寻了一批花红柳绿奇形怪状的陶罐。萧成玉突然扭头看过来，“你们俩在做什么？”
    姚成树道，“哈哈，有蚊子飞来飞去，我在找飞到哪里去。要是叮了乖徒儿就不好了，小孩子皮肤嫩。”
    萧文仲道，“呸。”
    萧成玉嘴边挂了一抹笑，“仲儿，你昨晚睡前不是还跟我说让我提醒你师父，初夏转暑天要记得喝药茶。”他朝姚成树道，“那茶叶还是你徒儿亲手摘的，他不好意思才托我转交给你。”
    姚成树一愣，前两天他确实收到了大哥送过来的茶叶，都是上好的嫩尖，干净清爽喝起来止咳润肺，夜间时不时再犯的咳疾也压下去不少。原来是文仲摘的，有心了。姚成树望向萧文仲的眼神柔和下来。这小孩儿终于开始理解两国纷争和私仇的区别了吗。
    萧文仲道，“那些茶叶都是用让人腹泻的药汁浸过的，师父，肚子疼吗？”
    难怪这两天总想跑茅厕，这逆徒。
    萧成玉斥道，“胡闹。你知不知道你特别喜欢的种药草的罐子是谁买的？是你师父派人精挑细选送给你的。还不道歉？”
    萧文仲神色怔讼，一副完全想不到的样子。这就像突然发现嚼着别人送的糖块，噗嗤吐到这人脸上还在沾沾自喜的感觉，又丢人又郁闷。
    “我错了，师父。”小孩儿别过头，闷声道。
    姚成树揉了揉萧文仲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道，“原谅你。”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让人在送给你的两包培育土里也掺了点东西。你觉不觉得手臂时不时麻痒一阵，然后握不住剑被你伯父多抽了好多下。乖徒儿，抽手心疼吗？”
    程翰走过来拎开张牙舞爪的萧文仲，揉着被踢中的小腿道，“圣旨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面容和德喜太监很相似的太监从院外走了进来。尖声道，“圣上口谕，传北亲王进宫面圣。”喜欢一遭归家请大家收藏：(663d.com)一遭归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