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父子

    夏日的皇城色彩艳丽，暖阳照到红墙上，给人一种耀目的感觉。姚成树在远远看见宫门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从远方端详着这座古老的宫城，宫城里有他的生身父母，可这里对他来说仍是陌生的。
    “王爷，圣上等着您呢。”
    姚成树一笑，“我也在等着他。”
    传旨太监愣住，脸上挤出笑容附和道，“圣上与王爷血脉相连心意相通。”
    “当不起你这一句。他阴险我狡诈，一脉相承。”姚成树说。
    姚成树还以为皇帝选了个什么好地方来安排这次父子相见，地点竟然是御书房。这会儿不早不晚，御书房门上的阳光正好。姚成树正要进去，忽听远处传出三声悠悠钟鸣，传旨太监道，“一个时辰后，圣上召集众臣开大朝会。”
    大朝会，各路在京官员都在，这样也好。
    留下程翰在门外，姚成树心知他一定会偷听，也懒得交代什么。走上前叩响了御书房的门，直到此刻姚成树心中忽有种紧张的感觉。我行吗？姚成树问自己。
    “进来。”里面传出男子中气不足的声音，很陌生。姚成树想，都到这个时候，行不行都要上，想那么多也没用走一步算一步吧。
    姚成树推开门，他往屋内望的第一眼就捕捉到一双死死盯着他的眼眸，姚成树坦然回望。传旨太监从外面拉上了门，吱呀一声隔断了屋外的阳光。
    皇帝赵质病容不减。蜡黄的肤色，眼皮耷拉着盖不住那双精明透亮的眼睛。他穿一身土褐色常服，倚着叠起的被褥。这个时候，屋外已是蝉鸣四起的夏季，他的身上还盖着一层厚实的棉被，无论怎么看都是随时要退位让贤的架势。
    赵质道，“连声父亲也叫不出口？”
    他并没有发怒的样子，反倒让姚成树深感捉摸不透。姚成树满心戒备，说出的话轻描淡写，“我有父亲，萧长华是我父亲。”
    赵质道，“可惜他死了。不然朕还得和他再抢一次儿子。”他悠悠一叹，“想必你知道，萧家人向来是很难对付的，连朕也没有十分把握能一胜再胜。”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姚成树，细细打量，如见故人。“你和朕模样没一分相像，仔细看，倒和朕那个疯岳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姚成树无意和他话家常，“找我什么事？”
    赵质叹口气，“朕快死了。临死前想见见朕的儿子难道还需要理由。”
    姚成树看他一副把感情牌打到底的样子，心里觉得累。寻了把椅子自行坐下，“若是没事，我就先走。忙。”
    “忙着和玄国小余孽斗嘴，和那个萧成玉谈情说爱？”
    姚成树刷地站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质说，“儿子，你糊涂。”
    姚成树压了许久的怒气爆出来，“圣上不糊涂，当年怎么就任由云妃的孩子流落在外。你如此精明，怎么就忙着内斗，差点把半壁江山让给玄国。你既然也狠下心夺了皇位，倒是把它治理好，怎么就闹得民心涣散。”
    “你就这么跟朕说话。”
    姚成树道，“我没话跟你说。”
    内室走出个人影，钗环叮咚，是云妃。她嗔怪道，“璨儿，怎么这么跟你爹说话。”
    姚成树心中很无奈，道，“倒是你，为什么还在维护他。我要是没记错，我早告诉你指使静慧作恶的人就是你这位好夫君。他当年娶你就是为了拉拢云相和任无常，你怎么到现在还在帮他说话。”
    云妃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是你爹爹，你岂能不认他。”
    姚成树觉得自己不该来。他低估了这两个人对他的影响。
    赵质道，“朕自得知你的下落，就是为了这一日父子相逢。你也的确没有让朕失望。只是关键时刻你不该放督事院出来搅局。朕知道你是和朕赌气，怨朕没有早早把你接回皇宫。你登基之后，朕和你母亲一定倾尽全力补偿你。你要是实在喜欢萧”
    姚成树截口道，“那又怎么样？”
    云妃捂住胸口，“璨儿。”
    “朕倒觉得也无妨。”
    姚成树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他道，“大哥那个人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我已经答应他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接这个皇位的。好在废太子还在，你们不妨接他回来。”
    他说着，看云妃面色陡变。心道，云妃和废后水火不容，想必不会愿意让废太子重新上位。果不其然。
    赵质笑，“儿子在试探咱们，你慌什么。”
    被一眼看穿。姚成树忽觉冷汗涔涔，他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安排真的能奏效吗？对面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处处布下陷阱又处处网开一面。过往的经历无论怎么查都觉得有一双手在背后操控着，姚成树近乎直觉地锁定了目标。无论这个人是否濒死，不到他真的躺进棺材，姚成树都不敢松一口气。
    云妃被支使着出去准备吃食，赵质安抚她的方式极其简单，一句‘儿子总归在你眼前，他又跑不了’让姚成树更觉忐忑。
    父子俩相对而坐。
    “今天之前，天京城都认为朕要么病糊涂了，要么病得快死了，不然不会任由云予和赵嬴胡作非为。你却不像那些人好糊弄。”赵质道。
    姚成树不说话。
    赵质说，“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虽然像你外祖，骨子里和朕是极其相像的。朕年轻时也有过许多天真的想法。那时候你祖父但凡能给我一丝关心，给我指一条明路，我就守着几亩薄田带着心爱的女人过一世庸碌人生。朕第一次听说你的下落，你还幻想着岁月静好，做些小孩子的美梦。朕当时就觉得可气，后来想想朕在你那个年纪，比你还可气，还可笑。”
    姚成树只听着，他担心自己会被套出什么话来，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说话。
    “朕当时就想过接你回来，只是没想到你会跑到西山去。也是这件事让朕觉得你比朕的太子更像朕。西山之后朕又一次想接你回宫，你又一次出乎朕的意料。朕当时就觉得有趣，想看看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朕给你支持，你也的确没有让朕失望。不论你承不承认，你到底是朕的骨血，多少次危机关头，若不是朕在背后托着你，你早没命了。”
    姚成树问，“圣上说这么多，是想让我说一句感谢吗？”
    “朕只是觉得太孤独了。”赵质说，“这世上太多人仰望我，畏惧我，厌恶我，却没有人真的能理解我。除非有一个人，他走过和我类似的路，站在我曾经站过的地方。他一定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姚成树嘲讽一笑，“什么心情？孤家寡人还是众叛亲离。”
    赵质道，“这就是皇帝。”
    “你为什么觉得你给我，我就一定会要。”姚成树道，“你迟迟不说出你的目的，那我来说。你找我不是为了续什么狗屁的父子情，而是你低估了督事院季伯安他们，你想让我说服季伯安，让他枉顾事实，将陈年旧事丢进废纸篓，对你的罪恶绝口不提，维护你皇帝的尊严。是不是？”
    赵质的目光望过来，依然平静。仿佛督事院架起的刀不是搁在他脖子上，而是纸糊的眼看就要被丢进水里，毫无威胁。“父债子偿，我的罪恶也是你的。赵璨，你若是还没笨死就该知道怎样做是对的。我若是千古罪人，你是什么，罪人的儿子。别以为现在百姓歌颂着你剿灭玄国的功德就能保住你，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你赌我不敢。”
    赵质仰脖大声笑起来，“小小督事院不过三代，也敢审朕。这世上可听说过审判皇帝的事吗，更何况你”他看着姚成树，一双眼睛写着志得意满，“你是朕的儿子，任何时候你逃不脱这个身份。”
    “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一个破身份有什么稀罕。你说我不敢，我偏偏要做给你看。”
    赵质道，“你连萧成玉也不顾了。”
    “你想说什么？”
    赵质道，“揭穿我容易，揭穿之后你无缘皇位，接替者无论是谁，他岂能容得下萧家。你口口声声放不下萧成玉，可你却亲手把保住他的机会丢出去。璨儿，朕问你，放得下吗？”
    放不下！
    赵质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朕知道你终究要从朕手中接下这个江山，朕从第一次得到你的消息时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他伸出手掌摆出迎接的姿势，“儿子，到朕这里来，与朕站在一起。”
    姚成树走了过去。
    远远望去，父子俩明明如出一辙，到底是血脉情深。喜欢一遭归家请大家收藏：(663d.com)一遭归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