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佛系混子

    依照高玉则所托，凉长长去找了周哲礼。提前两天给低了帖子，说她过去。她来过几次周哲礼府上，但大多都是匆匆忙忙的，为了公事而来。今日同样也是为公事而去，但今天天气好的出奇，突然就慢了节奏。
    同为翰林院学士，被圣上布置了不同的任务，也就只有三日一次的开会上才能见面。这三日一次的开会大多都是底下的人先搁那儿干等着，然后他们这群翰林学士领导过去，作个揖行个礼也就散会了。
    清贵又清闲，还好升官不就是大家眼中的翰林院吗？皇家抄书官，皇上诏令发言人，真民族之光·翰林院。
    她提了礼，带着小子就上门去。因为先前递了拜帖，小子就让她客厅里等候一二，他马上去禀报。事实上，她来的这几次都是周哲礼亲自迎接她的，小子们认得，自然不敢怠慢。
    “哲礼兄。”见周哲礼快快过来了，她就起身行了个礼。
    “驸马。”周哲礼正要行大礼被她叫住了。
    都是同事搞这些干嘛？虽然分头上她是有个驸马身，但是她真的干不出心安理得受自己同窗加同僚行礼的事。公共场合之下也就算了，在人家府上搞这些虚礼干什么呢？
    “今日来可要叨扰你了。”使了使眼色，小子把带的礼给递给她，她给递过去。“薄礼。”
    “多谢驸马。”周哲礼接了，又给身边的小子让妥善安放着。
    “咱们书房议事？”
    “嗯！”
    周哲礼府上有一片好风光，不像她一样，为了做公主居住的府邸，要把东西做得非常富丽堂皇，不堕公主面子。
    窗户前头摆着两把躺椅，躺椅中间摆着一张光泽润亮的茶褐色茶桌，窗户外头风光旎旎。窗户开着能看到庭中景，偶尔又有丝丝微风送来，看着就很惬意。
    下头人又送了些点心水果吃食过来，他俩都把身边的小子给打发出去了。
    “你这舒坦。这两把躺椅可真的是灵性至极。”也许是当年在书院躺惯了，她时常惦念着躺椅，自己的书房里也摆着躺椅呢。
    “躺下来歇会儿吧。”周哲礼轻笑，他就知道他会喜欢这躺椅。
    “子玉今日是？”
    自从她给公主说了自己的字之后，皇上也爱跟着这么喊，从此她的字就等同于公开于天下了。有一回下朝，周哲礼就问他能否叫他子玉，那都是同僚，又曾经是同窗，她当然没拒绝，约定好了明面上依旧是喊驸马，私下里头就喊子玉。
    “受人所托，给你送句话来。顺带来蹭蹭你这好风光。”凉长长躺在躺椅上舒服的喟叹了一声，这也太享受了吧。瞅瞅人家这书院外头还挖了个池子，又筑了假山，有山有水有好景。“不喝茶，我吃水果。”
    眼下虽是春，气候正好着，但架不住穿的厚啊。她时常冷又时常热的发昏，没个定数的。喝茶提神，但晚上容易失眠，所以待客什么的她就喝茶，平时不喝了。
    周哲礼见他猫儿似的窝在躺椅里头，嘴边溢出笑声，也走过去和他一块儿窝着。他俩已经很久没有靠的这样近了，他回头看着旁边的人。“什么话？”
    “我琢磨不出什么来，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所以我只能原话带到。”凉长长去看他。“我不看你们在搞什么，是高玉泽让我给带的。”
    “他说：全胜而不摧坚擒王，是纵虎归山也。”
    语罢就看向他的眼睛。很明显，周哲理神情僵硬了，瞳孔缩了缩。
    凉长长很快转过头去，看着风景，给周哲礼点时间和空间整理表情和心情。
    “我知道了，多谢子玉。”周哲礼声音清澈，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子玉。”
    “你说。”
    “湖州前些日子发了洪涝，洪涝又引发了一些个流行瘟，不算严重但略缺药材。朝廷赈灾，拨了银子和粮食过去，又额外批给百姓一些平价药材。可经过调查发现不但银子粮食被分，连那些药物也被作假面子，基本未到百姓手上。”周哲礼说的很是平静，可他的声音里能听出一丝心痛和咬牙切齿。
    “做假面子？”赈灾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里头弯弯道道的可多了。
    “朝廷是体恤百姓，所批去的药是以平价或低价来给百姓购买。可有许多官员通过把平价药全部购买，再以高价兜售出去，来赚取中间差价牟取暴利。”
    这可不是翰林学士的工作范围，凉长长就知道……这群大佬把手伸向其他领域了呀！难道只有她在傻里傻气的搞本职工作吗？算了吧，她自己啥能耐自己清楚。其他圈子都是大佬，她是搞不过的，老老实实抄书官也很香。
    “顺着去查，所查到的主要官员，都是受高玉泽的二兄高玉琪的指使。而高玉琪，太师之子，刑部从三品大员。”周哲礼微微叹气，官高一级压死人。何况不同部门的高官那更难以捉住了。当朝太师二子，岂容他人来扳倒？
    凉长长笑眯眯的，她大概懂周哲礼是什么意思了，周哲礼所在势力想要扳倒高玉琪，但又怕高太师搞事情怪罪，大概私底下问了高玉泽。
    故而高玉泽才回了那一句话。意思就是让他们不要客气，大胆去搞高玉琪。看来高玉泽跟他兄弟有仇，都是嫡亲的兄弟，竟然到如此地步了。
    “我素来不插手这样的事情，就是个勤勤恳恳的抄书匠，只能是薄见。”凉长长摊了摊手，你也知道我这是个小垃圾呀，这种事情问我有什么用？“不过我多问一句，哲礼兄，最初和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这句话把周哲礼给问到了。是了，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呢？官场斗争？还是为民惠民？
    “为百姓。”半晌，他说了这几个字。
    “那就可以换一个思路了，先用他对手让他把吃了的银子给吐出来，再来磨刀霍霍呀！”凉长长敲了敲旁边的茶桌。“朝廷赈灾思路本身就有一定的漏洞，这些官员平价买了这些药，肯定不是自己上。定是让身边关系要好的人去买了，也就是说明面上根本不犯法呀！”
    “是如此。”周哲礼有些惊讶，子玉他竟然把事情猜了个□□不离十。
    “朝廷只提供物资怎么行？物资是死的，人拿了就拿了，没拿到也就没拿到。要控制的不是平价，而是市场。”这就是政府干预的作用。“让高玉琪死对头去守着物价。搞定事情了，对方能得功名好处又能踩上高玉琪一脚。多少能动些心思。”
    所以为什么要下场去撕呢？看看高玉泽鸡贼的，要借刀杀人了吧？
    “高玉琪大人总归不是银子不是。”哪能人人都爱？
    凉长长眯了眯眼睛，很快又乐哈哈的。“再就是物以稀为贵，物少了自然就贵了，不牵强。”
    所以彻底要解决药价飞涨这个问题，那只能等到物资丰盈的时候。可这是一个长远的问题，暂时是无法解决的，所以就要做好无法完美解决的准备，心态要对。毕竟利益问题，大家当然都想插一手赚大钱了。
    “再有就是脏款转移和变现的问题。人家又不是傻子，你让人家傻呆呆的什么都不动，站在那里让你抓是不可能的。最好看看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然后再找实际操作。”
    再不然就钓鱼执法啊，哪里能让对方动银子，就往哪里去，够聪明就黑吃黑啊！
    不过这招太黑了，她也不敢瞎说，让他们自己折腾去。现在要弄别人的蛋糕，啧啧，加油同志。“哎呦哎呦，我不太适合这些，你们看着办。”
    “多谢子玉，我心里有数了。”周哲礼觉得迷雾被拨开了一些，至少有一些前路可走。又带有深意的看他一眼，这人脸上笑吟吟的半点没有被权钱迷惑的样子。
    子玉是个人才，可对这些不太在意，明珠蒙尘。只能感叹人各有志吧！
    “哎，我说我这都要生孩子了……哦，我这孩子都要生了，你怎么还没成亲？”小伙是如何拖到今时今日的？当时就该问他要两招。
    “这是在催我？”周哲礼苦涩的笑了。“爹娘双去，守六年孝。”
    “……”凉长长掰着指头数了数，这个理由她用不了。六年孝她都早过了，虽然不是很人道，但突然有些羡慕这哥们。“高级。”
    凉长长伸出了她的大拇指，周哲礼是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拖婚，是高手。
    “不是催，就是觉得晚点成亲也没什么。不过要人家小姐同意。”她一个已婚族，就只能羡慕了。公主怀孕了就还好，平日里头多多体贴就是，不用那么担心马甲。
    “怎么觉得这话有深意？”周哲礼没错过他话里头的羡慕，虽然有些诧异和摸不着头脑，但想想这人散漫，成亲对他来说确实束缚，何况还是和公主呢。
    “没没没。”凉长长赶紧摆手，她敢么，她最浅薄了，没深意。
    “留下来吃饭吧，我做饭。”已经两年没有做过饭了，周哲礼也不需要再自己做饭了，但此刻忍不住邀请。
    “真的？那你们家厨娘不得吓死？”别说，凉长长有些怀念周哲礼的饭菜，那算是一段回忆了，学生时代。
    “当真，我放她们一中午。留下来么？”周哲礼看向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竟然有些抖，大约是希冀之情所致。
    “好啊，周大人亲自下厨，我不留可不就亏了？我等下让小子回去报消息，免得公主等。”她没什么大事就是陪公主一起吃的。
    说实话，看到公主一吃肉就吐一闻鱼就恶心也挺不忍心的。同是女同胞，被绿了就被绿了，公主真的也算不容易了，这么一个宝宝都让她瘦了两圈。
    “现在还早，手谈两局？”周哲礼抬眉。
    “……”又想到那个年夜被屠杀的惨痛经历了。“不如哲礼兄教教我，我下棋是不太行的，老是被屠也很心堵的。”
    “那只是输了，不叫屠，不若待会我演示一遍什么叫屠？”
    “……”可去你的吧，来就来，看看谁屠谁！
    事实证明，最后还是被周哲礼教做人了，连输到周哲礼去做饭，至今她还在研究自己究竟怎么回回被碾压的如此精彩，想了想还过于复杂，干脆笼统的归于周哲礼太变态。
    嗯，没错，一定是他太厉害。
    周哲礼做饭她选择跟着去，果不其然收获了厨娘们奇怪的眼神，两个官老爷，顶顶的读书人，居然不怕油烟，玩起了做菜来。啧啧，很有意思，那种怀疑的眼神，就跟她们每天握的菜刀自动摩擦一样。
    不过下厨一事提醒了她，回了府里头也可以做给公主大人吃。公主大人那点儿肉不容易，能开点胃就开点胃。
    凉长长不想一个人在他书房傻呆，万一有什么事情岂不是尴尬？周哲礼信她，她还不敢被信呢，老老实实待在人家视线下是最安全的。
    玄幻到绝了的事情是周哲礼居然大早准备了豆腐，他说是他做的的时候凉长长还呆了一下。
    “你说啥？你打的豆腐？”凉长长心想，这是什么神仙实操。
    “嗯，很多年没做了，前两日你给我递帖子，我就去寻罗了一番，把工具收罗齐全了，今早刚出来的豆腐，用纱布盖着保着湿。”周哲礼掀开纱布给她看。
    一整方豆腐，白白萌萌嫩嫩的，让她开始思考如果手贱把豆腐戳烂周哲礼会不会从此和她断交。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真干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给你做豆腐宴。”周哲礼把纱布又盖上，开始准备材料。
    “好好好，别做太多，吃不完。”凉长长看着这一方豆腐，已经开始脑补桌子上一片豆腐的场景了。
    周哲礼做菜可以的，但之前她没吃过他做豆腐。之前还觉得这哥小时候卖豆腐的经验只是叫卖，现在想想做豆腐的经历也是经验啊。
    凉长长默默帮着打下手，心里感叹这哥真的厉害。
    周哲礼一顿操作猛如虎，麻婆豆腐，酿豆腐，鲫鱼豆腐汤，豆腐焖茄子一个个做好了。凉长长早给香的不行了，尤其是做麻婆豆腐的时候，那真的香。
    三菜一汤，看着简单，但吃起来不重味。
    “哲礼兄！”凉长长的大拇指只能一比再比，她吃的很快乐，这是一个拥有强大核心竞争力的boy。
    “子玉喜欢便好。”周哲礼喜欢看他吃的分外满足的样子，让他觉得忙活的有价值，莫名的都能多吃上几口饭。
    “喜欢的喜欢的。”要是能配上酒就更好了。可惜了，身子越发弱，身边人也基本禁了她的酒，公主更是派人劝着，所以基本同僚们喝酒她喝茶，公主牌挡酒，没什么人敢来劝酒。
    谁敢信她也是吃周哲礼豆腐的人了！呸，吃他做的豆腐的人了。吃完了周哲礼还让她打包了，哈哈哈，这个憨憨吃不完还做那么一大盘，给了她一半他自己都还得吃上一会。
    按照道理来说，他们这种身份已经看不上豆腐了，赠送豆腐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但就胜在一个愿意花心思，一个懂对方花了心思也尊重对方花的心思。
    周哲礼这两年是有很大变化的，这官场生活对他来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素来清冷的眸子都带上了很多迷惑，好像迷失在这官场沉浮里头了。
    周哲礼未必想要和于阁老的女儿在一起，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并且也因此得以以常人有可能一辈子也难有一次的速度来晋升，得利了，就失去了很多挺直腰杆拒绝的权利。
    权力的斗争让他开始心累，人人为谋利而牺牲百姓的样子让他心寒。
    临回自己府里头的时候，周哲礼这么说了一句。“我有时候在想，平凡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子玉，我迷惑了。”
    天才开始羡慕平凡人，就是他经历了社会的毒打的时候了。那片茫然那么真切，就像思考了日日夜夜后不甘心的承认，也像时时刻刻身体里那个灵魂的叫嚣。
    “哲礼兄，没有人生而伟大。浪里淘沙罢，淘练一二。望珍之重之。”这是凉长长唯一能说的了。周哲礼可以疑惑平凡会不会更好，但不可以陷在里头。因为如果真的平凡了，很难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平凡的快乐。
    “没事来我府上聊聊天说说话也可，我没什么用处了，但相识这么多年了，陪聊还是当得。”算一算他们认识四五年了，也不短了。
    “好。”周哲礼颔首。也是，这官场就是浪里淘沙啊，是金子是沙，总归有个尽头的。
    嗯，他忍不住羡慕子玉了，能有那一份看开很多的豁达。
    凉长长：？？？难道不是知道自己搞不过？
    算了，对大部分人来说，世界上最好的生活总是他人的生活，清透又过得容易。
    可事事真的如此吗？
    凉长长耸肩，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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