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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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节刚过不久, 肃杀的气息又很快布满了整座城镇, 能够容许宣城人肆意的时间并不多。

    正德帝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还未融化的雪原, 身后站着焦适之与陈巧平两人。皇上执意要上城墙,虽然现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是陈巧平在担忧中还是觉得他得跟着皇上走一遭。

    当时皇上在他心中留下的些许疑惑,至今还在他心里盘旋。但那时过不了几日便是除夕年节,他也没办法找皇上说个清楚,除夕夜的宴会就更加不可能了。拖延到今日根本就没有好好说的时机,令他心里有些许沮丧。

    站在前面的正德帝倒是异常高兴, 他迈着步伐走了走, 扭头对陈巧平说道:“你把宣城治理得很好,朕很高兴。”除夕时百姓的喜悦至今还残留在他的记忆中, 这是源于有人给予了他们强大的安全感的缘故。

    陈巧平爽朗一笑,“这也不纯粹是末将的功劳,而是所有将士的功劳,末将可不敢贪墨。”

    正德帝点头叹息,“不错,这些都是将士的功劳。”

    下了城墙后,宣城总兵一直带着某种疑虑,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如果皇上真的有那样的心思,应该是会同他们商讨吧?

    显然陈巧平对朱厚照真的不太了解。

    焦适之骑着红枣跟随在马车旁边, 随行侍卫前后跟随着, 正德帝在马车里颠簸了一会儿, 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宣城百姓也知道皇上亲临, 每次御驾出门时都带着好奇的眼神跪拜,多次后正德帝便直接换了普通的马车,出入吸引的注意也少了不少。

    回到府中,焦适之同正德帝说道:“宣城总兵似乎有事想同你商量,不过一直没有表示。”

    “让他继续纠结去,要真有事就直接来找我,磨磨唧唧谁去理他。”正德帝毫不在乎地说道。眼下他的心思都被一个刚刚才在心中浮现起来的主意所占据了。

    如果可行的话,自然是不错,但是太过凶险,而且……他的视线落到焦适之身上,他曾经答应过焦适之的话,他并没有忘记。

    正德帝叹了口气,直接拉着焦适之进门,身后跟随的乐潇还没进去就差点撞到门上。捂着鼻子揉了两下,乐潇嘀咕着:难不成现在大白天的,皇上就这么忍耐不住了?

    心里想着,乐潇脸上可不敢露出半分,直接就在门外站着当是守门了。

    焦适之倒没有想到乐潇会联想到那档子事上,不过突然被皇上拉进来,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您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吗?”焦适之尝试着从正德帝的那方来思考这件事情,未曾想到话音一落,正德帝便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笑眯眯地说道:“真不愧是适之,一猜一个准。”

    皇上这过度的热情令他有那么一丢丢担忧,显然皇上要说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这件事情他也猜中了。

    正德帝在身后的书架上翻找了一会,拿着一大块布过来,摊开在桌面上,却是一幅地形图。他指着其中一个图案,“这里是居庸关。”手指往上滑动,“这里是宣城,而这是阳和。”他在阳和那个小点用力戳了戳,又在西北方向圈出个大圈来,“而这里,是鞑靼的势力范围。”

    “您是想主动出击?”焦适之一下子就猜到正德帝的意思。

    正德帝点头,指着地图上鞑靼那处说道,“年前我的确是着急了点,不过后来查出鞑靼并不是在此刻打算进攻,便一直搁置到现在。我仔细想过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鞑靼的心思,而鞑靼那边却是不知道,我这边算是占了先机。”

    “而当时在大同的事情,再过不久就会传到鞑靼那边去,虽然那些鞑靼贵族被我们杀了,但他们知道的事情其实也不多,只是知道鞑靼有进攻我朝的计划而已。之后的事情是我们顺着前期的消息推断出来的,鞑靼应该只会当做是意外处理,但一定知道我们对他们起了戒心。”

    “这处理可大可小,若是小了自然好说,我等自可以等他们自己进攻,可若是大了.....之后他们会如何转变,我们并不知道,这就重新陷入了之前的局面。这样难得的机会不容错过,还不如一击必中,从此再不受鞑靼的侵扰!”

    正德帝说正事的事情,眉眼冷峻,带着莫名的肃意。焦适之望着桌上的地图,“若是您前往阳和,自然能够更加接触鞑靼。但您要如何调动其他边镇的军队?如果现在鞑靼进攻自然好说,若是没有这股兵力,您打算如何挑起这场战争?”他在说此话的时候,心里已经在计算国库的银两,虽然焦适之不是户部的人,但是皇上所经手的事情从来没有瞒着他的时候,他很快就知道了具体数目。如果真的打起仗来,也不是不能支持。

    “哈,挑起战争,适之这个词用得好啊。虽然朝中文武对鞑靼深恶痛绝的不少,但若真的提起主战的倒真的没几个。强行命令陈巧平等人出动不是不行,但一来没有前期计划,二来强扭的瓜不甜,到时候他们无心做事,反倒是打草惊蛇。”

    “所以......”焦适之拖长声线看着正德帝,这可真是难得,以往这个质疑的角色很少是他来。

    正德帝此时略显不自然地在椅子上动了动,视线都没有落在焦适之身上,不停地说道:“短时间内令朝廷统一一个意见几乎是不可能了,因此我有个计划,一个,可能有点,危险的计划。”

    “既然一边不愿意提前开战,一边不愿意主动开战。何不令鞑靼以为我朝主动进攻,朝廷以为鞑靼再度叩关,如此便能妥善处理了。”正德帝说得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然焦适之已经觉得头疼了,“鞑靼不是傻子,我等在不调动军队的前提下,根本不可能诱敌出击。”

    正德帝道:“所以需要某个重量级人物。”

    “哦......那皇上以为谁比较适合?”焦适之的声音已经极度危险了。

    正德帝顶着这样的压力,默默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焦适之一掌拍到桌案上,面带薄怒,“您到底想令自己置于何种险地,居然提出了这样的意见!您可知道,达延汗对您的渴求,可完全不亚于这肥沃的中原土地!”

    正德帝拉着拍案而起的焦适之,轻声说道:“适之,这不过是个意见,而且现在也不是最终就这么确定了,若不如此,待日后再说吧。”焦适之努力收敛着怒气,虽然正德帝是这么说,但是日后又能拖延多久,对皇上来说,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若真的没有其他的法子,他会毫不犹豫地如此!就如同当初在福建的时候,他宁愿为了诱敌深入而真的致自己于险地。

    “若您真的打算如此,那么,还请皇上一定带微臣前去。”

    焦适之掀开下摆,双膝跪倒在正德帝面前。

    正德帝立刻也单膝跪了下来,看着焦适之如此模样气愤道:“适之,你这是在干什么?”

    焦适之猛地对上朱厚照漆黑的眸子,那双眸子一贯是如黑夜一般深沉,此刻因为焦适之许久不曾有的疏离有礼而带着异样的波动。

    “那您又打算干什么?相较于您现在看到我跪下,您觉得心里难受。而我刚才得知您要为诱敌出击而不惜赌上您的性命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正德帝苦笑,能这么直击他内心的人,也就只有适之一人了。

    拉不动焦适之,他索性席地而坐,两手抱着焦适之的腰间,撒泼无赖一般在焦适之的胸腹处磨蹭着,轻声说道:“好,我知道了。这次是我不对,如果我真的打算这么做,我一定会带你一起,行吗?”

    焦适之面上松了口气,然而心仍是悄悄提着,他对皇上的性格太了解了,了解到令他此刻有些痛恨的程度。

    两个人又重新坐到了桌边去,试图再重新思索出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个方法太过惊世骇俗,现在不管怎么思考,都不能再想出比之前更合适的方法来。

    朱厚照与焦适之默默地对视了一眼,朱厚照率先打破了沉默,“要不这样,我们还是先说说之前的那个法子,然后把它作为备选方案,之后再说吧。”

    焦适之迟疑了一会,慢慢地点头。

    正德帝站起身来看着地图,在阳和轻点了一下,“之前一路走来,在百姓中听到最多关于我性格的词语便是肆意,连民众都这么想,那些潜入而来的鞑靼探子定然也只能得到这样的刻板印象,如果我一定要到阳和,并且最后真的离开阳和再往西北或者北边前进,若鞑靼收到消息,也不会认为是虚假。”

    焦适之不禁吐槽了一句,“皇上,您真的觉得那只是刻板印象?”

    正德帝假装听不见,扭头继续说道:“我们可以给鞑靼一种感觉,就是我偷溜出关,甚至突破了关防线继续往深处进发。如果消息为真,有八成的可能,鞑靼右翼会调动前来追捕,而如果追捕时间过长,那就有可能把整个右翼三万户都卷进来!”

    焦适之指着左侧说道:“可达延汗孛儿只斤控制的是左翼的三万户,如果不能真正把这部分也吸引过来,就不能彻底折损他们的实力。”一半虽然令人痛惜,但还不足以令鞑靼彻底无再战之力。

    朱厚照笑道:“这个时候就需要宁夏守军、宣城守军与大同守军一起发力了。在右翼被吸引过来后,他们的骤然聚集定然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到时候只要他们出动试探,右翼为了抓住我,必定不会立刻撤走,而会选择反击。拖得时间稍微长了,孛儿只斤一定会亲自带队前来,更别说还有我这么个诱饵在。”

    焦适之思考了许久,方才出言,“这个计策您觉得有几成可能实现?”

    正德帝比划了个手势,“整体八成,孛儿只斤这里,或许只有六成。”

    “当做诱饵的人呢,逃脱出来的可能性有几成?”焦适之又问道。

    正德帝顿时不语。

    焦适之深吸了口气,认真地问道:“我希望您能真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不足三成。”

    焦适之使劲地咬了口舌头,血腥味在唇间弥漫,不足三成,不足三成......

    他们没再讨论过这件事情。

    ......

    焦适之合上手头的奏章,轻舒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额头,觉得这两天后脑勺都有点突突地疼。皇上坐在另一侧看着遥远京城而来的奏报,那几乎是每天多次的催促请求皇上回京的消息。

    正德帝不是那样习惯压抑的人,这几天的性情也不怎么稳定,看起来有些暴躁。连李东阳也被他下了脸面,这着实有些奇怪了。

    焦适之松了口气,起身走到正德帝旁边坐下,皇上只是缩了缩腿,在焦适之坐下后又毫不犹豫地圈住他。

    “适之怎么了?”

    焦适之似乎下了个决定,慢慢地说道:“你之所以如此迟疑,是为了我吗?”

    正德帝立刻说道:“没有!”

    这个反应快到令人觉得反倒是虚假,焦适之忍不住笑了出来,“您这样弄得我好似对您做了些什么。”

    正德帝讪讪笑了一下,把手里的奏报放下,搂住焦适之的肩膀,“我保证,你的原因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其他的缘由。”

    焦适之笑道:“我知道您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但是您这几天的情绪明显不对,李阁老都在您这里受挫,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朱厚照嘴角一勾,俊朗面容闪过一丝温暖,往前挪动了两下趴在焦适之肩头上,“知道适之一直在担心我,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在思考之前我们曾经讨论的事情罢了。”

    焦适之侧过身看着皇上,手指擦过正德帝的胳膊,“您还是一直在想那件事情?”自从那天他们谈论过这个事情后,他们两人就再也没有谈过此事了。

    正德帝埋在焦适之脖颈处,深呼口气,闷声说道:“我也的确是在想这件事情,不过,你说得没错,我的考虑着实欠佳。现在朝中无辅政大臣,李东阳被我扣在这里,我膝下又没有子嗣,如果贸然行动,不知会惹来多少祸患。”

    焦适之眼眸明亮,犹如璀璨繁星落入其中,望着正德帝的眼神异常温和,“您这般,我很高兴。”

    正德帝皱眉坐直了身子看他,“这哪里有值得高兴的地方?适之难道没看出来我很挫败吗?”

    焦适之笑道:“当然有。但是对您而言,您比起当初已然改变了很多,若是放在四五年前,您并不会考虑到这么多。”

    朱厚照眼眸一闪,带着悄然泛起的笑意,“适之若是想称赞我,也无需拐弯抹角,要是换了个人,还以为你是在骂他呢。”

    焦适之淡然地说道:“要是别人,我也不会这样开口,您多虑了。”

    正德帝笑得越发开心,正想着伸手去戳焦适之,他却在此时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书桌,把刚才他正在看的奏章全部搬了过来放在正德帝身边,认真说道:“既然您不是在伤春悲秋,那么还请您记得把这些奏章全部看完,李阁老请我过去一趟,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您能把这些都批改好了。”

    朱厚照眼睁睁看着焦适之说完这些,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留下一脸懵逼的他看着炕上的奏章与他为伴。不久后刚要入屋的乐潇还没有走近屋内,便听到皇上一声哀嚎,“适之之之之之之之——我不要看奏折——”

    乐潇端着差点倾倒的茶盏,在心里悄悄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

    李东阳找焦适之并不是为了什么大事,除夕夜虽然两人进行了一番隐秘而快速的对话,然那场对话的内容早就消散在大雪中。两人如今的相处也没有任何的变动,他只是想与焦适之商议关于皇上的问题。

    现在他们在宣城停留得太久了,已经到了令大臣们越发不满的时候。毕竟这里对正德帝的身份而言,还是太过危险了。

    等焦适之从李东阳的屋内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直接回去皇上那里,而是绕了道路,回到了他之前住的那个屋子,它就在正德帝屋子后面。焦适之甚至能从那扇打开的窗户看到正德帝正一边杵着脑袋一边漫不经心地掀动着奏章。

    正月里头的温度依旧是如此冰凉,但此时的日头消去不少寒意。窗棂上跳动的明媚阳光是如此的温暖,焦适之见着皇上无意识地挪动了身子,把整个人暴露在温煦日光下。焦适之轻笑了两声,眼里满是柔意。

    他打开了房间,屋内的摆设很是简单,除了床炕外,就只有一个衣柜,一套桌椅。焦适之常用的东西都搬到皇上那屋子去了,只有一些不太常用的东西还留在这里。

    特地来到这里,焦适之也不是为了做些什么。他只是想找个地方令自己安静地想一些事情。他在皇上身边的时间太长了,若是有一点儿走神的迹象都会被正德帝发现。不是说这样不好,但他需要时间来思考清楚。

    关上门窗,焦适之在屋内绕着圈,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先是嘲笑了自己,随后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个习惯还是他从皇上那边学来的,每次遇到什么难题或是激动的事情,正德帝总是习惯在屋内踱步,绕着圈儿来回地走着,似乎这样子能助于思考。

    最终焦适之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在打算离开房间的时候又迟疑地转过身来,走到衣柜前。他的衣服都已经被带走了,这里面剩下的东西也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即便不用打开来看,焦适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打开了包袱,除开杂物外,一个温润的小玉瓶躺在包袱里,焦适之不自觉从里面拿出来,摩挲着那光滑的外表,心里又泛起了隐秘的忧愁。他把小玉瓶揣入怀里,重新踏出了房间,轻轻走到前屋的窗户那里,稍显温暖的室外可比寒冷的屋内舒服多了。

    正德帝望着从后面走来的焦适之,伸手触摸到他冰凉的衣袖,又往上摸着他的面孔,“你身上怎么这么冷,而且你是打算从窗台进来?”他狐疑地看着焦适之,似乎想在他身上看出点什么问题来。

    焦适之轻笑道:“您在想些什么呢?我不过是回去以前的屋子找点东西罢了,然后看到您竟然在认真地批阅奏章,所以想过来看看你。”

    正德帝佯装发怒地看着焦适之,不过片刻又失笑摇头,“适之这话可就伤了我的心啊,我何时不认真了?”

    焦适之伸手碰了碰正德帝的脸颊,唇里含着柔意,“您什么时候真正认真过了?”

    正德帝还真的仔细思考了片刻,撑着下巴仰头望着焦适之,从这个角度看他还是一个难得的感受,仿佛他身处下位一般,他蹭了蹭焦适之仍然停留着的手腕,低低说道:“至少在对你的事情上,我一贯是认真的。”

    焦适之揉了揉皇上的头发,抽身离开,“您还是继续认真下去吧,我去看看府里的布防,待会一起吃饭。”如家常一般的话语安抚着正德帝,令他如懒散的大猫一般趴在窗边许久,目送着焦适之渐渐远去。

    焦适之在查看了布防后,在回来的路上被施华给逮到了,他满脸疑惑,看着焦适之的模样仿佛是在一个不认识的人,“大人,您早上去马市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盯着焦适之眼睛,仿佛要从那里面看出什么,但是在听到施华这句话后,焦适之仅仅是皱眉,顷刻后说道:“你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吧,这样的方式我不喜欢。”

    “您到底为何想找鞑靼人的马贩,就算宣城里面有,胆敢信任他们的人也是不多的。”施华的脸色有些难看,语速倒是不快,“而且早上您特地还在府外换了衣裳,一副不想别人知道的模样,您这是.....”如果眼前的人不是焦适之的话,施华定会直接带人把他拿下。

    若不是他早上无意间发现了焦适之的举动跟随而去,此事根本无人能知!

    可这人是焦适之,施华不相信他会背叛皇上。

    那日眼里的柔情并非虚假,午夜梦回的惊醒令施华不得不正视那件事情。

    焦适之摇头轻笑,“你这便不对了,如果你察觉到任何一人有异心,都不应该这样私底下来找他聊,而是应该带人逮捕,直接送往审讯。”

    施华怒声道:“如果这人不是您,我自然会这么做。”他握着绣春刀的手青筋暴起,咬着牙说道:“大人,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焦适之抿唇,眼里有种种情绪闪现,最终化作坚毅,“我要你对天发誓,你不许告诉第二个人。”施华脸上神色莫名,但为焦适之那严肃神色所染,还是并起三指。说完后施华看着焦适之道:“如果您接下来所说的事情有违道义,有害家国,我还是无法守约。”

    焦适之笑道:“我也没要求你做到那个地步,你跟我来吧。”虽然这里没有其他人,焦适之还是带着他走到庭院中去,此时天气严寒,少有人会到这里来。

    桌椅刺骨冰凉,两人毫不在意地坐下,呼吸间白雾团团,宛若烟气。焦适之望着一直看他的施华,道:“我去马市,的确是为了寻鞑靼人,而且还是打算找几个马贩子。”

    施华欲说些什么,焦适之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重新落在桌面上的手指细长皙白,纤细得不像是一个武人的手指。

    “我朝与鞑靼的斗争持续了百年多,却从没有停止的时候。之前在大同的异动,你身处其中,也知道鞑靼的狼子野心。皇上欲彻底打击鞑靼,却苦无无动手的缘由,他虽为皇上,兵权却不尽在他手中,主动进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焦适之阻止了施华说话的念头,但此刻他也忍不住开口了,“且不说其他,皇上又怎么保证一定会成功?若是失败,岂不是又惹来兵患?”

    焦适之朗声大笑,那笑声在这静谧的庭院中响起,带着施华从未听过的豪迈之气,“施华啊施华,你难道如此天真,把战事当做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才是。”施华在北镇抚司待的时间比焦适之还久,见识过的场面不该有这样的感叹。

    焦适之的视线穿透那些飘落的雪花上,出神地说道:“皇上的意见想法都很好,但是苦于无法实施,若要有一个能挑起战事的缘由,便必定要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引子。这个引子一定要是皇上,却不一定要是皇上。”

    那几句话在施华耳郭快速穿过,又撞入他的胸口,激得施华猛然站起身来,带倒了身后的石椅,莫大的声响惹来焦适之疑惑的一瞥,却望见施华熊熊绕烧着火焰的眼眸,他双手“砰”地一声支撑在桌上,望着焦适之一字一顿地说道:“您是疯了吗?!”

    焦适之嘴角含笑,知道施华明了了他的意思。

    见焦适之还能笑得出来,施华心里的怒火更甚,强忍着说道:“您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不能接受!这事我要告诉皇上!”

    他不过刚转身,一道冰凉的触感便架在施华的脖颈上,不知何时,焦适之的佩剑已然出鞘,“你答应过我。若你执意如此,你走不出这道门。”焦适之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那声线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遗憾,然丝毫不为所动。

    施华双手握拳,咬着牙憋出一句话,“你就那么喜欢皇上!喜欢到愿意为了他去死?”

    焦适之眉间一动,为施华此句而有些讶然,他偏头望着施华涨红的侧脸,轻声说道:“即便他不是皇上,我也愿意为他去死。”

    这无疑是承认了施华的话。

    只不过更多的东西,焦适之并没有说出来。他这么做并不完全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大明江山,他心里也不是只装着这些情情爱爱。

    没有必要,心里有着信念,执着而坚持地走,便罢了,也从不需要他人赞语。

    只是,若那个信誓旦旦的人不是正德帝,若那个肆意奔放的人不是朱厚照,焦适之不会如此坚定,不会如此奋不顾身。

    ....

    正德帝诧异焦适之回来得那么晚,但是他周身的寒意令他面带薄怒,直接推着他去内间沐浴,出来后又接连灌了他两碗姜汤,骇得焦适之连连摆手,面对着第三碗面带苦色。

    朱厚照勉为其难地把姜汤挪开,又把焦适之推到了菜肴前,焦适之真的是用了莫大的毅力才让自己把身前的一碗饭吞下,然后半个时辰内拒绝与皇上说话。正德帝笑嘻嘻地在焦适之身边磨蹭,最后趴在焦适之身上看卷轴。

    焦适之爱怜地摸着朱厚照的鬓发,只能随皇上去了。

    夜色渐深,正德帝在忍耐了大半个时辰后,把一直在旁边“挑逗”他的焦适之一把抱起,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不想我做什么,就不该在旁边一直乱摸。”

    一直乱摸的焦适之:......他做了什么??!!

    亲吻,纠缠,低沉的喘息,掩映在床帐后面的气息是如此缠绵悱恻,隐约而动的影子都紧密贴合,再无分开的痕迹。

    乐潇面红耳赤地站在门口,再度确认周边只有豹房跟来的侍从后,心里才松了口气,周边的大臣那么多,皇上竟是如此胡天胡地,幸好他及早发现,不然事情就大了。

    屋内,焦适之靠在正德帝手臂上酣睡,朱厚照不住地摸着他的侧脸,把人往怀里又搂了搂,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搂着他最珍贵的宝物沉沉睡去。

    接下来好几日,正德帝都沉迷于所求此事,毕竟一旦开了头,那就没有止境了。这时焦适之往往会选择避开,让正德帝满府都找不到人,顿时腹诽不已,至于要弄成那样吗?不过乐潇那隐秘的目光也令他不禁轻咳了两声,到底稍微收敛了些。毕竟连贴身太监都这么说,可能的确是,有点过火。

    又一日,焦适之一直跟在正德帝身侧,连他休息的时候都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令朱厚照舒心,又觉得不太对劲,“适之是怎么了?”

    焦适之眷恋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朱厚照的眉眼,浅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皇上特别好看,想多看上两眼。”

    正德帝想笑,又觉得这么轻易便被哄得开心的自己很没有威严,咳嗽了两声当做自己知道了,抱着被子被过身去。

    黑发中,那双红彤彤的耳朵异常明显。

    焦适之想,他总算是明白了皇上如此喜欢揉捏他耳朵的原因了。

    好在现在知道也不迟。

    在正德帝睡着后,焦适之起身在他额间落下轻吻,握紧腰间的佩剑起身出门。

    乐潇在外面守着,看到焦适之出来,连忙站起来想行礼,焦适之冲着他摆摆手,示意他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外,焦适之低声嘱咐乐潇,“这几日天气多变,你记得多看着点皇上,免得他着凉了。”

    乐潇点头,见焦大人转身,又迟疑地停下来,转过来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玉瓶,塞到了乐潇的手中,“这个玉瓶你收着,里面的药丸若不是救命良药,便是稀世毒品,我要你知道,除非遇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绝对不要把这东西掏出来。”焦适之的词措令乐潇感到了别扭,但立刻被他压在心里,立刻就双手接了过来。

    焦适之交代完了最后一件事情,站在门口顿足片刻,顶着大雪出门了。

    这与他以往的行径没有任何差别,可是此时此刻望着焦大人离去的背影,乐潇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然直到那身影在雪景中消失,乐潇还是没能突破胸口莫名的梗塞喊出话来。

    他不曾想过,他竟成了最后一个看见焦适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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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在听着激昂的音乐,仿佛能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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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八月桂花香扔了1个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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