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机遇还是陷阱（１）

              
    从八珍斋取了食材，苏禾匆匆往老屋的方向过去。路经小花园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两个女子盈盈地走过来，苏禾怕见了熟人又得寒暄招呼一番，正欲绕路，不料那两人已与苏禾对视一眼，只好走上前，福身招呼。然而苏禾却见那发髻高绾的妙龄女子甚是眼熟，她穿着粉色的绸衣，只一个面生的小丫头搀着，步伐舒缓。

    意识在脑海中兜了一圈儿，苏禾才恍然大悟道：“弘……弘姨娘……”不错，眼前少妇打扮的女子便是当初与苏禾同在清芜园的弘玉。

    弘玉见了苏禾，先是有些吃惊，继而温婉一笑道：“苏丫头，竟是你，几月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不少，也愈发白净水灵了。”

    苏禾呵呵地笑了：“哪里的话，倒是弘姐…倒是弘姨娘愈发有贵气了。今儿早晨怎么有功夫在这儿走动？”

    弘玉笑而不语，身边的小丫头咯咯地笑道：“我家姨奶奶最近有了喜事儿，三爷要咱每日带她出来透气儿呢……”

    弘玉连忙打断：“玉环，你可又在多嘴了……”

    那个叫玉环的丫头脖子一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苏禾心底暗自惊讶，但面上倒是笑得真诚：“哦？能给三房添丁，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弘姨娘可真是好福气……”

    弘玉羞涩一笑，将话题放到了苏禾身上：“我听说…我刚离开园子里头那会儿，你就被调至老屋了？长久以来一直没见着你，老屋的日子也还不错吧？”

    苏禾点点头：“承蒙小老夫人关照着，比园子里要轻松些。”

    弘玉打量苏禾的眼神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半响方才道一句：“苏丫头也是好造化。”

    这句话倒是有些莫名其妙了，苏禾觉得弘玉话中有话，但不宜多问，只笑道：“哪儿啊，像咱们，走哪儿不是伺候人的主儿？可您就不一样了，是咱程家的主子不是？哟，这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再等等这太阳就得晒人了。”苏禾兜了兜手袋里的东西，“瞧我，这东西还得给小老夫人送过去呢。”

    弘玉点点头：“那你去忙吧，我跟玉环先回去了。”说完微笑颔首，在玉环的搀扶下盈盈走远。

    苏禾站在原地，回头望着弘玉的背影——她依旧窈窕着，肚子还显不出。可她的姿态、语气，分明已是与苏禾不同等级的人。曾经多才温婉的“弘姐姐”，什么时候变得就像一个少妇了呢？“弘姨娘”叫起来是那么的别扭。她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若是放在上辈子，那可是还在高中埋头奋斗的时候呢。阳光穿过云层，洒满了小花园，苏禾不由眯了眯眼睛，弘玉不过是程景河的小妾，她现在年轻、漂亮，可总有一天人老珠黄，至那时谁能保证程景河对她依旧？又有谁能当做弘玉的依靠呢？苏禾在老屋见过三奶奶蒋氏那弃妇的嘴脸，可不论如何，她有名分，是三爷的正妻，可弘玉呢？她有什么？

    苏禾默默地转身，她忽而有些惶恐，难道在这个年代，下层女子的出路，就只有这样么？

    ……

    恍恍惚惚回了老屋的厨房，瞥见老屋门口站了几个面生的人，正疑惑着，便听邱若柯笑道：“苏丫头，又在发什么呆？东西都拿到了？”邱若柯的脚伤已好，又开始拿出高跟鞋来显摆了。

    苏禾将坛子打开来：“八珍斋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德顺在外头买的起司还得等等。……哎，来什么人了么？怎么外头站几个没见过的？”

    邱若柯道：“大爷在老爷子那儿呢，奉德晟的大先生和大掌柜也来了，现在都在那儿议事呢，好像生意上又有什么大事儿了吧，唉，管它呢。跟咱什么关系？”

    苏禾“哦”了一声：“那这个就留给德顺还有衡娟儿他们来捣鼓吧，我也没那技巧弄出您爱吃的什么‘布丁’来，我去老太爷那儿帮忙，这么多人，他们若是缺人手怎么办？”

    邱若柯道：“你还真是懒呢……得，你若真是愿意帮忙那你就去吧，回来了可别嚷嚷着要吃布丁……”

    苏禾嘿嘿笑着，她知道邱若柯肯定会给她留一份儿的，于是便往西去了。

    刚穿过中厅，便听那边有人说话的声音。几个丫鬟端着茶盏走过，苏禾凑过去，讨好道：“小老夫人让我过来帮个忙，好姐姐，你若是累，这活儿就让我做吧。”那丫鬟约莫双十年岁，是老太爷跟前儿的，见了苏禾这一脸殷勤的样子，又是个半大丫头，不由咯咯一笑：“到底是身子骨活络的小孩子，给，那就有劳你了。”苏禾连道了几声“不敢当”，方才从丫鬟手中接过漆盘，跟着前头两个丫鬟进了屋。

    苏禾一面往里走，一面四下打量屋里的人。程和铭坐在正北，手里捧着烟袋，面色淡漠；西侧依次坐着两人，顺溜下来，靠南的那山羊胡子中年男子苏禾见过，正是姚兴茂大先生，那么与姚兴茂同排靠北的老者便是孟基胜大掌柜了。程景洵坐在东侧，长须美髯，青色的长衫衬出一身的淡雅气色，全然没有了那日发火时候的盛气凌人。

    苏禾小心翼翼地托着漆盘走至姚兴茂跟前儿，正伸手将茶盏放于案几上，却感到有人的视线正扎在自己的头上。苏禾抬眼，刚好对上了站在姚兴茂身后的那位少年的目光。这少年负手立于姚兴茂身后，姿态挺拔，一双精神的眸子里带着隐隐的笑意，他分明一眼就认出了苏禾来。

    何筱川…他也来了？苏禾暗自诧异，复又迅速地打量了何筱川一番，暗自确定此人的确是那晚翻墙而出的人不错。

    “姚大先生请用茶。”苏禾轻声道。

    “嗯……”姚兴茂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认出她来。

    苏禾收了漆盘，从侧门绕下，经过何筱川身边的时候，没想到何筱川竟侧目瞥了她一眼，紧接着苏禾便听见一个清雅的声音小声传来：“许久不见，这回不会找不着茅房了吧？”

    诶？！苏禾有些不确定，难道是自己幻听？何筱川此人在长辈面前素来都是一种严谨、谨慎的形象，刚才那揶揄的语气，当真是他说的？苏禾小心瞥了他一眼，那微扬的嘴角分明带着一丝好笑，颇有立体感的细腻五官因为这笑意而平添了一分妖冶的气色来，果然是他说了腹语。可何筱川既是这般谨慎之人，又为何会如此，难道他已揣测出苏禾认出他来了？由不得想那么多，苏禾只感到自己的面颊有些发烫，上次出了丑，没想到还被人给提了出来。于是苏禾眯了眯眼睛，腹语道：“劳您还惦记着，不知何小哥儿后背的伤…都好了没？”

    何筱川撇了撇嘴，依旧目视前方：“苏姑娘太小看何某人了。”

    那轻蔑的神态让苏禾忍不住道一句：“真是自恋得没了边儿了。”虽然不知何筱川能否听懂“自恋”一词。

    这时候，前方的姚兴茂忽而面带疑惑地回首，何筱川连忙清了清嗓子，苏禾也提着盘子退了下去。

    将盘子放好，苏禾立马折回头，学着那些丫鬟的样子站在屋侧光线比较暗的地方。

    几位奉德晟掌舵者的谈话渐渐切入正题。

    程景洵道：“事情本有渊源，然而此次复又挑起，只因年初李中堂递给万岁爷的一道折子，说的便是这轮船招商局的事儿。李中堂以为，我大清之所以被洋人讹诈，乃是没有先进的轮船所致。此等言论自是遭了部分大臣的反对，然而万岁爷认为在理，这事儿便批了下来。”

    姚兴茂道：“李中堂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我们上千年来靠的就是茶叶、瓷器、丝绸的贸易赚取外汇，如今跟洋人的贸易不及当年、败下阵来，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我们的航运跟不上趟儿。咱们那都是些什么船？都是些原始、缓慢又容易翻船的沙船，等晃晃悠悠将茶叶运到了外国，一路上的损耗颠簸暂且不提，光是这时间上的问题，咱们就大大吃了亏。洋船动力大，速度快，等咱们的沙船到了那边，市场早被洋人占了去，哪里还有咱们的茶叶丝绸能够叫的上价的地儿？长此以往，我大清岂不是入不敷出、银子一个劲儿地往外流了？”

    苏禾暗自称善，她有些惊讶这位姚大先生在这个年代竟有如此的眼界，倒是名不虚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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