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药物反应

    这里得回顾一下朱全忠此次北征，也是这位乱世枭雄，最后一次的走上战场。
    乾化二年二月，大梁国五十万人马出征河北，一路上倒也鞭敲金镫，斗志昂扬。朱皇帝这一次御驾亲征，几乎带了朝廷所有文武，据他自己说，群策群力，以一举荡平北地。刚过了孟津渡，他要了解前线战情，在銮驾上听兵部侍郎杨丞汇报：“最新探马，都招讨使、宣义节度使杨师厚昼夜攻打枣强，晋赵军还在负隅顽抗。”
    朱皇帝说：“好啊，这正是朕所需要的。”
    杨丞问：“陛下有何妙计？”
    “枣强战事胶着，难解难分，着令招讨应接使、平卢节度贺德伦此刻进攻蓨县，晋赵两军一定分兵救援。我意不在围点打援，而在围魏救赵，蓨县城小兵寡，贺应接使三天就能轻取，这边杨师厚可顺利攻下枣强。”
    御史大夫钱同接着说：“还有，如果他们不救蓨县，咱们就先夺取之。杨招讨倘能坚持一下，贺将军攻取蓨县后，再杀一个回马枪，可把晋赵联军消灭在枣强城下。”
    朱皇帝点着头：“这就是朕的第一盘棋。”
    杨丞提出一个异议：“陛下此计虽好，但贺德伦为将既骄且躁，多次屠城，民心丧失。知道是他攻城，蓨县军民一定会同仇敌忾，众志成城，誓死固守。人心不可违，如此，蓨县不要说是三天，三个月也不能被攻克。倘枣强援兵又到，内外夹击，其势危矣。”
    唐末军阀混战，天下大乱，朱全忠处于中原四战之地，打出大半个中国，不能不说，是一个会打仗的人。这一次使用围魏救赵之计，如果施行恰当，还是有胜利可能的。杨丞没有否定他的计谋，只是提出调整攻城人选，还是有道理的。但朱皇帝突然莫名其妙的发了怒：“你的意思，贺德伦多次屠城，朕没有处罚他，是朕的放任，应该追究朕的责任？阵前蛊惑军心，兵家之大忌，这等小人太可恶，拉下去砍了！”
    杨丞急忙跪下来哀求：“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饶命。”
    钱同拉着车辕，想让御驾停下尚可改旨：“陛下，使不得，且听杨侍郎把话说完。”
    坐在御驾前排的承旨官，竟从车夫手中夺过马鞭，驱车就走。把钱同撞了一个踉跄，他只有松手，回头一看，杨丞的脑袋已经掉了。他懊恼着：“未出阵前，先斩大将，不也是大忌吗？”
    行刑的士兵献上杨丞首级，朱皇帝竟然大发脾气：“谁杀了杨侍郎，谁，都给砍了。”
    因为他没有具体说砍谁，也就没人动手。兵部主事也姓杨，叫杨斌，悄悄地对钱同说：“钱御史，皇上一定圣疾未痊，是不是回去调理一下？”
    钱同认为好，就追上銮驾：“皇上，您的战略方针，可由杨斌杨主事传达前方照旨执行。好在离京都不远，眼看天上阴云密布，又是一场大雨，回宫等候捷报如何？”
    朱皇帝还在骂着杀杨丞的人：“阵前斩将，大不吉利，想毁我大梁吗？该死，该死！”
    听钱同建议，就坡下台，于是返回洛阳。
    御医都来了，望闻问切，一致认为龙体痊愈，只静心调养就好。张氏说：“皇上这是心火太盛。”叫琥珀：“你去吩咐御厨房，熬一碗莲叶百合汤，那是清火败毒的。”
    琥珀去了一会，回来说：“吉庆宫已经做了送去。”
    “这个王氏，投机取巧的事儿全会。皇上喝了吗？”
    “厨师说，都喝了。”
    “我再熬一碗酸枣仁、合欢花汤，去火安眠的，等到晚上皇上临睡前喝。”
    大概到了戌末亥初，叫琥珀：“看看睡了没有，把汤送去。”
    琥珀回来：“内侍说，皇上刚刚上了龙榻。”
    “就是这个时辰，送过去吧。”
    一个小丫头端着汤，琥珀在后面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太和宫。小丫头弯腰把汤朝茶几上放，远处明烛照着，突见朱皇帝跃身而起，拿起身边宝剑把她砍死。
    琥珀大叫一声，回身就跑。
    门外两个宫女，伸头朝屋里看了一眼，不当一回事的掩了门。并没有叫人来收拾尸体，依旧在门外站立着。
    早起，朱皇帝问怎么回事。宫女说：“是昨夜长庆宫人，送酸枣仁、合欢花汤来。”
    “朕会梦游杀人，以后在我睡觉时，谁都不可近身。来，伺候上朝。”
    “陛下，还没吃早饭呢。”
    “这不有汤嘛。”
    张氏在长庆宫冷笑一声：“这是模仿曹操呢，以梦游为借口，无非是怕我杀他。”
    酸枣仁合欢花汤，没能去除朱皇帝的心火。他先于朝臣到达玄德殿，刚看了一份奏报，一脚踢翻龙案：“牛刀杀不了鸡，贺德伦无能！来人，朕要御驾亲征，现在就出发。”
    袁象先进来了：“陛下，龙体还要保养。”
    “太医署说了，我没病。”
    “请容我不以臣下对皇帝，而是外甥对舅舅说一句话，您身病痊愈，心病未见痊愈。”
    “你是说我焦躁易怒吧？是啊，我也觉得自己最近性情反常，经常失控。”
    “会是药物反应？”
    “不是，御医就没给我用药。”
    “我说的，不是御医的药。心烦意燥是为帅之大忌，指挥不当丧师失国，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那个道姑慧明？放心，我不是没有想过，也问过老署使，药物反应只在一时，没有那么长时间。都是前线军情闹的，王镕归附李存勖，晋赵联合攻打刘守光，幽燕一旦落入李亚子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隐瞒了贺德伦围攻蓨县不克，是懊恼错杀杨丞，还是维护自己的自尊心，袁象先不问。他一定是已经知道了孟津渡事件，此刻是以近亲身份来劝驾的，只有劝慰着：“招讨使杨师厚不是在那里吗？”
    “是的，就因为他在那里顶着，我思谋了一条围魏救赵之计，急于军前施行。”
    “如果皇上坚持要出征，请让臣下随军。”
    “也好，舅舅一旦急躁易怒时，你提点着些。”
    “外甥这就放心了。”
    回京调息时间不长，还是这一年的二月，大军再度出征，袁象先随在御驾左右，也起着贴身护卫的职能。这天到了一个地方，他请旨：“前面是白马顿，陛下，是不是稍作休息？”
    朱皇帝说：“我不喜欢白马这个名字，再走一段。”
    袁象先回答：“好的。”
    离开銮驾后，他不经意间自言自语一句：“白马，不是一个好名字吗？”
    钱同在一边搭话：“袁指挥，你不记得滑州的白马驿了？不过，此白马非彼白马也！”
    钱同所说的“彼白马”，是天佑二年朱全忠在滑州白马驿，杀死裴枢、独孤损、崔远等朝廷官员三十余人，并把尸体全部投入黄河。这一震惊朝野的白马驿事件，他在这里旧事重提，或者是随口聊天，或者是心有不愤。
    但是坏了，这句话被朱皇帝听到：“混账东西，你想替前朝孽臣翻案么？来人，把他给我砍了！”
    袁象先急忙跪到銮驾前，意在拦车改诏：“陛下，钱御史是无心之言。要说有罪，是我先说起的，请也处死我。”
    车厢里朱皇帝还在咆哮：“反了，一个个都反了。”
    承旨官已经速度很快的下车，把钱同脑袋砍了。袁象先瞪着他：“你就不能等一等？”
    那家伙皮笑肉不笑地，回避他的质问：“袁指挥，走吧，皇上不想住这里。”
    朱皇帝在车厢里又听到了：“管它白马黑马，朕偏在这里停，还要赐随从官员御宴呢。”
    袁象先只有回答：“领旨。”
    白马镇，驿站准备了充裕的酒菜，轿马停了下来，大军驻扎在野外。宴席准备得很充分，但是，酒也有，菜也有，就是没有几个赴宴人。
    “人呢？”
    承旨官说：“陛下，他们在后面走着呢。”
    “我是马车，文武百官也是马车。兵士们步行都跟上来了，这些坐车的官员，怎么行动得这么缓慢？”
    “他们哪里是行动缓慢，是不愿与陛下同行。”
    “什么个意思？”
    “他们说，陛下最近脾气暴躁，随意杀人。伴君如伴虎，惹不起还躲不起？”
    袁象先对承旨官：“你胡说些什么哪！”
    承旨官是个宦官，朱全忠虽也使用这种人，但吸取了前朝的教训，不给他们一点权限。中国历史上的宦官，之所以没有几个好东西，是因为他们身残心也残。或者说，大部分有人格变态。这个承旨官身处后宫，与六部九卿毫无怨仇，怎么就喜欢皇帝杀他们？原来，他不是心理变态，是有另外的动机。
    这时他说的尽管是实话，但这些话，显然说的不是时候。袁象先息事宁人地：“陛下，人马行进中，后面的速度往往没有前面快。您先歇着，我去看一看。”
    人陆陆续续的也来了，但是，一个个坐的位置，都离朱皇帝好远。距离最远墙角处一个座位，桌子上挤得人头靠人头，朱皇帝身边空无一人。他虽然心里老大不悦，看到袁象先站在身边，就克制着：“都来了吗，开饭吧。”
    袁象先打圆场：“都来了，都来了，谢陛下隆恩。”
    那个承旨官又说话了：“陛下，我统计过，随同出征的六部九卿，还有四个人没到。”
    “为什么不到？”
    看袁象先又要出去寻找，承旨官和他客气着：“袁指挥，你伺候皇上，咱家去看看就行。”
    出门不久，领进来三个人：“陛下，这几位大人不知什么缘故，不肯进来接受皇恩。”
    “都是谁呀？”
    “左散骑常侍孙骘、右谏议大夫张衍、兵部郎中张俊。”
    朱皇帝克制不住的愤怒，咆哮着：“伴君如伴虎，你们不伴朕，想伴谁？好，好，朕就是一只虎，一只杀人的虎。打死，都给朕用乱棍打死。”
    袁象先跪下来要劝谏，承旨官已经急忙指挥甲士：“快，快，拖出去打，都打死。”
    张衍哀嚎着：“陛下，看在我叔叔张全义的份上，饶命吧。”
    张全义就是张宗，朱皇帝去年夏天在他家避暑，淫了一宅的老少女人。或者是袁象先所说的“药物反应”吧，朱皇帝这时头脑还没反应过来，可能在回忆谁是张全义。兵部郎中张俊是个武人，不仅不哀求，却回过头来破口大骂：“朱贼，你残暴成性，杀人如麻，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朱皇帝顾不上张宗的情面，是否饶恕张衍。一迭连声地：“快杀，快杀。”
    这样，袁象先就不好说情劝谏了，无奈地爬起身。看着承旨官满意的回来，他气得几乎要发疯，恨不得一刀宰了这个阉人。谁知道，这家伙得寸进尺：“陛下，还有一个人，兵部主事杨斌，竟然拒绝来赴宴。”
    “拿下呀，也给我一并打死。”
    “他跑了。”
    “跑了？”
    “是的，好像往前面的方向，已经追不上。”
    “哼，便宜了这个狗贼。”
    朱皇帝此时还不能知道，杨斌的逃跑，将会给接下来的战役，以及他本人，带来灾难性的后果。甚至可以说，灾难的延伸，使得这一次亲征，成为他最后的晚餐。喜欢九曲遗恨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九曲遗恨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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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