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插秧

    伴随着绵绵不绝的春雨，尧山村进入了春耕季节。
    春插时节，尧山村学校照例放假3天。
    监生家今年跟以往不同，萧永和下不了田，杨春与神驹没有回家，民安与秀秀首次作为主要劳动力，与岫玉、子玉负责拔秧苗与挑秧苗。秧田与一般的水田不同，阳光要充足，水还得暖，背阴水寒的地方发不好秧苗。村里的秧田主要集中在靠近沂溪河边的一块缓坡之上，离各家的水田有远有近。离监生家的水田不算太远，一里地远近，岫玉、子玉挑一担秧苗过去花一刻来钟，两个人基本上能保障军安、群安、新安3个青壮劳动力插秧的供给。
    有离得远的，如辉边仙家，秧田离水田3里地远近。一大清早，辉边仙堂客就与有残疾的小叔子以及50几岁的公公来地里忙碌。小叔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拔秧苗扯一兜留一兜；公公能插秧不假，但手脚慢，视力差，别人插的秧苗是直线方格子，他插的秧苗是曲线斜格子。辉边仙的堂客是一个壮硕的妇人，既要挑秧又要拔、插秧，嘴唇起水泡，脚底冒青烟，一看见一少一老两尊菩萨就骂骂咧咧个不停，3句话讲的是辉边仙屙血拉标枪，3句话讲的是婆婆床上挺尸床下赶尸。怪不得辉边仙堂客无名业火烧起一丈高，家里明明缺劳少力，辉边仙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扶持家业，偏偏犟驴上吊，硬跟着赵益安去了东莞，讲是讲一去就有钱寄回家来，结果一去两个月，连屁都冇寄一个回来；辉边仙的娘是个当贵妃的命，脚有关节炎，手有风湿病，走走不得，做做不得，太阳晒屁股了还冇送茶送饭，不怕把干活的人饿死渴死。
    秀秀讨厌辉边仙堂客，与子玉做了交换，挑秧苗送去自己家的水田。不试不晓得，才挑了一回，秀秀就摔倒在田坎上，唬得送茶水来的明玉将茶水撂在地上，飞奔过去救驾。秀秀是救起来了，明玉自己身子一偏，滚进田里成了泥菩萨。
    一旁的新安冇讲么子，远处的民安急匆匆赶来，将秀秀一顿好讲。秀秀不服气，又去挑了一担秧苗，稳稳当当送到了田头。
    整个下午，秀秀都挑秧苗，天黑回家，两只肩膀火烧火燎，饭冇呷就倒在床上打起了鼾。不晓得么子时候醒过来，口干舌燥，迷迷糊糊去找冷茶，结果稀里糊涂喝了一肚子冷水。桂花心里牵挂着秀秀，听到屋外有动静赶紧爬了起来，结果看到了走廊上正就着楠竹水简喝凉水的秀妹子。桂花一边骂秀秀不晓得照顾自己的身体，一边上去牵住她走进火塘屋。火坑里埋了火子，煨着鼎锅，揭开，一碗堆尖的白米饭，不仅袅袅的饭香，还有肉香、菜香，秀秀整个人立马清醒过来。
    白米饭下埋着两块腊肉，一大块辣椒炒鸡蛋，其他是咸菜与黄子辣椒……
    秀秀吃得“吧嗒吧嗒”响，退堂屋里时香翁妈喊：“是哪个……秀妹子啊，呷么子好呷的呢？翁妈呷的只有咸菜和辣椒……”
    桂花压低声音回答：“妈，半夜三更的你激动么子？腊肉不是子玉的娘夹过来的？夹给你两块，夹给民安两块，剩下两块我都留给了秀妹子，我自己又冇偷呷……”
    “我一块都冇呷……你么子时候夹给我两块过？欺负你婆婆冇得记性……上回几颗桂圆你硬讲塞给我了，后来不是在你的栊子底下找出来的？咯咯咯……”时香翁妈笑得像老鼠咬栊子边。
    “我呷完哒，走了啊……”秀秀伸了一个懒腰，撂下碗走出了屋。
    “叽叽叽叽……”
    听见麻雀子叫，秀秀一扭头，老麻雀飞出了朝门，门响水响的，闹出不小的动静，也不晓得飞出去的是一只老麻雀还是一只老凤凰。
    秀秀本想跟出去看一眼，一想起萧二翁妈的后门正对着大路，心中就打了退堂鼓。
    第二日秀秀起得晚了，桂花已经快做好了早餐，喊住准备跑步去田里干活的秀秀：“反正要呷早饭哒，不如在家里呷完再出去。”等秀秀进了火塘屋的门，桂花严肃十分地问：“半晚上你冇出门插田吗？我晓得你心里过意不去，其实我们早想过去帮忙，只是还冇来得及嘛……”
    “么子么子……”秀秀仰起瓜子脸来：“妈，你讲天书不是，怎么净讲些我听不懂的？”
    “么子讲天书，你难道冇半夜帮狗剩儿家里去插田？不只是狗剩儿的家里，爱国家里的田也帮忙插了一半……”
    “我冇哩！”秀秀心想，我有那个闲工夫？有那个闲工夫也冇得多余的力气，要不你以为我是田螺姑娘下凡尘……
    母亲点了点头，自言自语：“我也觉得你冇得那个觉悟，有那个觉悟也冇得那个本领……难道真如萧二翁妈讲的，陈阿公显了灵？唯一想不通的是，狗剩儿家里从来冇得善举，自己还是个少年犯……”
    秀秀见妈神神叨叨的不正常，赶紧扒一口咸菜呷一口薯米饭，七口八口将一碗饭强行塞进肚子，提起斗笠像一阵风刮出了屋，只留下半句话撞得火塘屋的门响：“那你去求陈阿公将我们家的田也插了唦……”
    时香翁妈在退堂屋里接话：“媳妇儿啊，我栊子底藏了一盒子的油渣子，都是十好的五花肉炸出来的，不仅香，还有嚼头，你拿出来送给萧二娥唦……”
    “哎！”桂花嘴里应了，心里在想：“那一盒子油渣子还是去年八月十五收起来的，长了半寸长的绿霉，给猫猫不呷，给狗狗不呷，给二翁妈二翁妈会呷吗……呷了只怕真的成神仙……”
    这一日秀秀不敢挑秧苗了，也不愿意拔秧，改去插秧，插了小半日，腰断成了几截，她要面子，霸蛮撑着。旁边田里几个堂客恰好上田坎扯谈，都讲，不如去二翁妈那里敬陈阿公，狗剩儿家与爱国家就是敬了陈阿公，一个晚上10几亩田插得精打光。秀秀一听，扔掉手里的秧苗上了田坎，好奇地问：“狗剩儿与爱国家的水田真的插完了？我还以为我妈妈乱讲胡话。”
    几个堂客一见是秀秀，异口同声地讲：“秀秀姑娘是萧二翁妈的真传弟子，就不替我们去求萧二翁妈请动陈阿公大人？”
    秀秀连忙摇手：“我跟萧二翁妈没有任何关系，丫丫才是萧二翁妈的亲孙子、亲弟子……”
    “连粮初支书也讲，萧二翁妈看不上丫丫，看上的是你……”一伙堂客拉拉扯扯，推攘着秀秀去了大屋。
    这一日，全村的人都不插秧，聚集在大屋的内走廊上，选出代表请二翁妈讲天书。
    秀秀从里屋出来，对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乡亲讲：“叔叔、婶婶，二翁妈讲了，今日不是讲天书的日子。”
    “回去，回去……”丫丫从里屋出来，对着大伙儿不耐烦地挥着手。
    “丫丫妹子，你不能这样赶你叔叔、婶婶……”辉边仙的堂客第一个起了高腔。
    “行呀，今晚我去帮你家插秧……”丫丫的调子比辉边仙的堂客高了几倍：“你请得起不？”
    “她连她那瘸腿的小叔子也请不起……”一个堂客调侃。
    “一个小叔子也不够她用啊……哈哈哈……”另一个堂客唱和。
    辉边仙堂客的脸上开起了南杂铺，甜酸苦辣咸五味俱陈。
    回到家里，民安作古正经对秀秀讲：“你还想读高中上大学不？”
    秀秀点了点头：“谁讲我不想？”
    民安像军老师一样背起手讲：“那就少去二翁妈那里，净搞封建迷信！”
    秀秀的门被推开，丫丫稚嫩而语气严厉的声音响起：“那请你解释解释狗剩儿家和萧爱国家的秧田怎么一夜就插得工工整整？”
    “么子工工整整，我看不比我插得好半分……”民安没好气地横了丫丫一眼：“反正不是你家二翁妈插好的……”
    “那不恰恰证明是陈阿公插好的！”丫丫向来在民安面前强横。
    “……”民安一时间张口结舌，回过神后讲：“懒得跟你讲，反正你不考高中不读大学……”换了一个话题。
    最近，丫丫的成绩下降了许多，差点就成了初中二年级10几个学生中的倒数第一名。军老师找丫丫谈过心，不管用；秀秀劝过她，不管用；民安骂过她，也不管用。民安晓得，只有二翁妈讲她有用，但二翁妈日日讲自己大限将至，培养接班人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根本就不可能听得进民安一个晚辈讲话。
    “你晓得么子，你以为我家翁妈讲天书真的是信口雌黄？我家翁妈要翻书，一本本发黄的古书上记载的都是学问，高深的学问……”丫丫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副众人皆醉她独醒的模样。
    秀秀看不惯平常像阉鸡公的丫丫此刻像叫鸡公，对丫丫讲：“你中你二翁妈的毒不浅，你真要接你二翁妈的班，不如去跟萧爱国结婚……”讲完后悔，自己岂不是找了一个靶子让丫丫攻击吗？
    “你还敢讲萧爱国3个字……”果然，丫丫咬牙切齿地骂起来：“秀妹子，不要提醒我上回是你出卖的我！我……我要跟你绝交……”
    看着要谈崩了，秀秀叹了一口气，低调地讲：“都是我的错，我骨头软，抗不过你爸你妈的严刑拷打……”甩锅给了萧木和永梅姑姑。
    “叛变投敌就是叛变投敌，不管找么子借口都是叛变投敌……”将白刀子插进秀秀的肚子，停了半晌，丫丫将红刀子拔出来，再朝秀秀的要害部位捅进去：“又不是第一次叛变投敌！”这指的是出卖狗剩儿的事。
    “萧二丫，我萧毓秀再一次声明：我冇出卖狗剩儿！”
    秀秀差点气得发癫！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血液“突突”地朝天灵盖涌，脑壳里电流乱窜，过去和现在打架，现实与虚空打架，萧毓秀跟秀妹子打架……
    “呵呵……呵……嘘……嘘嘘……”
    萧二丫高兴地吹起了口哨。
    “萧二丫！”
    秀秀一捋袖子朝丫丫扑了上去……
    打完架，秀秀和丫丫两个气喘吁吁地坐在木地板上，你看着你我看着我。
    民安比他们两个喘得更加厉害。他去劝架，两个人齐了伴，爪啊脚的，一股脑朝他的身上招呼，有硬骨头的地方不打，打的都是软骨和关节，手脚和脑壳差点被她们两个人齐心协力给卸下来。
    “你们这是约好了来对付我啊……”民安捂着被抓出血道道的脸蛋喊：“我是你们的阶级敌人？”
    秀秀和丫丫摇脑壳：“不是的……”
    “那你们是我的阶级敌人……”民安愠怒地爬起来，出了秀秀的屋。喜欢远乡是吾乡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远乡是吾乡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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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