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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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阳城外砚山,秋风秋雨,淅淅沥沥。
    风吹得脸颊发凉,雨让脚下有些滑,两人走走停停,突如其来小雨,都没带伞,山道陡的地方,徐弘拦住人劝:“故迹常在,拜也不急于一时,要不改日来,改天明来也行。”
    此时黎明,天蒙蒙发光,野狐山猿窸窣叫,对司马颖的心血来潮,徐弘不知说什么好:
    这人半夜红着眼,盗匪似的,把他从被里逮出,嘶声嘶气问,“有故迹吗,我去一拜,”然后瘫坐地,无望地喃喃句,“羊都督那么灵,我去求求他。”
    “堕泪碑在山顶,都督在时,常游憩那里,离开后,襄阳城民感他仁德,就立一碑,睹碑思人,莫不流泪,可见都督为人,得人心之深。”徐弘见司马颖不理,自顾自前走,只好赶上去引路。
    “是深得人心,可惜没得他想得的人心,徒留遗恨,遗恨还没人知,可悲可叹呢。”司马颖轻蔑着,脚下更急。
    说的是画中诗,字字倾慕,句句相思,封存蒙尘,司马颖觉得,只他一人能看出,他经历了同样的,有更漫长的求而不得之痛,他还痛不可当在,羊祜当年对那些画,描摹、端详,是不也因这痛不可当的怅恨,才苦心安排了如此远的后事。
    青石屹立,风雨中坚固不可摧,碑文寥寥几笔,记羊祜在荆州的事,碑下还有些残败祭物,周围没有人,只有一些稀稀落落的杂树立雨中,叶子红彤彤的,任由雨点拉扯□□。
    没带祭物,司马颖展袖,遮一片空地,拿出画烧,一张纸瞬间被火苗卷完。他对着碑坐,就像与人相对而坐那样:
    “你所盼,你苦心嘱托的,全落空了,士衡父亲,在吴亡国前病故,士衡几经辗转,他到这里,却是将死未死的人。”
    拨灰烬数落:“他们为何那么刚烈,为何都纷纷赴死,不理倾心,枉顾深情。”
    风兀自在山陵里来来去去,绕青石呜呜响。
    “你也不明白,你也质问过是吧,那让士衡醒,我能让他明白。”没回声,司马颖就当羊祜不答话。
    “苦心终付流水,你幽冥中也不得安生的,”司马颖跪下,重重地拜,“士衡若能醒,你做的那么多,还可以不落空,还能在他身上有回应,无论深情,还是遗恨,终有人能感佩你。”
    顿首而拜,头抵地,他在心里强烈地叨念,一遍一遍地。到茫然抬头时,雨消失无踪了,眼前只有莽莽青黑,呼啸的风依然在敲打着四方。
    ~~~~~~
    传来声深长的叹,司马颖发现徐弘扶起他:“左右无人,在先人碑前,有些话该与殿下说。”
    司马颖还发僵,觉得徐弘的话也有几分僵硬:“士衡若能醒,都督当年的安排,便真有了回应,但不只是医长的事,还关乎荆州州政,和这次的兵乱。”
    “怎么说?”司马颖醒神问。
    “荆州需安镇一方,威慑南境的大将,”徐弘转向山下如棋的城池,“殿下大概没在意这话,但这才是都督的良苦用心。”
    “荆州南北要冲,所统千里,而且大部分,是旧吴的领土,灭吴时,主战在下游建业,而东吴向来在荆州布重兵,以牢守江流的中上游。当年王濬领兵匆匆顺流,使建业投降,但荆州还有大量的兵民,是忍辱含愤地不服。”
    “治世还好,轻徭薄赋,倒能安居乐业,但稍有动乱,就拒山河之险,为匪作盗,动辄蜂起个几万人,很难招架得住。”
    抹把冷汗,艰难都露在表情上,继续说:“这次征发人去益州,郡县长官驱赶得急,征发的大半逃走,各处聚起来为盗,有一蛮人张昌,作谶纬,自号帝王,为盗者纷纷起兵响应,江、沔之间,一月就三万人,呼号往来,锋不可当,几次讨伐皆败绩。”
    “若如都督安排,荆州能得陆抗镇守,收南境军心民心,南北才是真正的一统。”徐弘激动着,朝石碑跪下去:
    “可惜,这些年,我守荆州诚惶诚恐,兢兢业业,百般地维系,还是到了这收拾不了的一天。”
    司马颖一愣一愣,慢慢反应过来。原来羊祜对陆抗的用心,是为南北一统计,为国政大业计,像笼络、是利用,如政客对一位将才的爱惜和挽留,利弊计较得清楚,难道自己想错?
    心里不由得一阵膈应了。仰头,饮泪,空中泛出道道白光,是种黎明特有的朦胧气象,看不清眼胀痛——总觉得不只如此,嘱托太过细致;诗画的笔触,摇曳生情;那点同感共震,真真从心底而起;还有传闻里,种种相知相惜轶事……
    林木阴阴,青石嶙峋,名为堕泪,是有种让人想落泪的感觉,影影绰绰,就像看到多年前,羊祜教导自己说:“非太上圣贤,自是情有所钟。”
    羊都督那么通透的人,怎会抗拒“情有所钟”,他心曲已乱,他在求情义和事功的两全吧。
    算计未必不能有情,大业之图,或是包藏更深切的思慕:荆州未必不能安泰,但羊祜一心一意想着陆抗归降,他使下属守这期望直到至今,誓不放弃地,想这期望能被回应上。
    情义和事功,原来难解难分地,纠缠一起了。士衡何尝不是,跟羊祜相似地,他严峻地藏起深情,他在图谋里包裹着渴求,他是这样地待自己,怎么还与他对抗,讥讽他野心,揣度他别有企图,那般纠结他只为效力,只想当谋臣?
    冷风击面,司马颖只觉得,蓦地,领悟到了何谓倾心,何为仰慕,他震撼于这种严峻,仿佛一针见血地触到了他浅薄处,让他无地自容,又深深地伏拜下去。
    起身时,一扫落寞,豪气道:“明白都督的用心,张昌之乱,要我如何出兵,徐刺史尽管说。”
    “贼匪布在江线,自然是要南下江陵、武昌,”徐弘没了吁叹,果决又凌厉,“殿下带上士衡,无论他醒不醒,他究竟是陆抗之子,抵抗不了时,就以他名义招出旧吴军将,聚而杀之。”
    “要士衡醒了呢?”司马颖一拍额,后悔不该问的,“我如何当他面这么做?”
    “那便看士衡如何做,劝故人归顺,还是投身他们行叛乱事,复兴东吴之心,看他存有几分,”顿了下,朝司马颖一拱手,“当然,也需殿下在背后,制约他。”
    司马颖吸口晨雾,浑身冷飕飕地,猛甩袖下山:“不会制约他,我制约不了,他也不需我制约。”
    ~~~~~~
    “你要长眠,我不叫醒你,”灯烛细细,司马颖捏陆机脸说,“即便叫醒你,也是想辟一安宁地,让你悠然自在,你受那多惨苦,死里逃生,不堪再受任何纷扰的。”
    又把眼皮挑一挑:“我不叫,你冥冥中也想醒,折磨我、报复我,你嫌不够,还有啊,一切付诸流水,你也不甘心。”
    几乎把脸上都揪遍,人还是昏睡,司马颖端详,觉得眼下的脸,分外匀整,是从没见过的舒展,异常好看,能随心所欲地远观近睹,挨着捏着都无妨,就想,要常能这样,也算幸事。
    絮絮叨叨完,叫醒人的执念没那么深,困倦睡了。快天明时,抬眼醒来,窸窸窣窣,像从远方的沉寂里,听到了一丝凄凉的声音。
    他静静地站到帷幔后,看着陆机,大气也不敢出,看士衡一步步在走,垂到脚的白衣,拖曳到地。四周还灰暗,却有一些曦光聚到他身上,使他单薄的身姿,轮廓异样明晰。
    他走向那些画的地方,抬手翻,纸很旧,每一张泛着黄,发出稀疏的脆响。但他走不稳,终究跌坐下去,纸张纷乱地翻飞,他徒劳去抓,一张也抓不住。那些画摇摇荡荡落地,就像窗外的黄叶,大片大片无声掉落的感觉。
    可是有泪水,一滴滴地,洇湿了纸,滴答有声。
    “别哭。”司马颖忍不住地轻叹了,惊得人回头。长发委地蜿蜒,白衣松阔,在这身姿细颤里,是略略迷惘的眼神,看去很是寂寥。
    ——是种经历了跌宕,无所挂碍,无所求的寂寥,似与此世间已无关。
    司马颖遽然一惊,觉得士衡陌生,在心里隐隐地怕,居然后退了步,但楞一瞬后,他坚定地走过去,把士衡搂到怀里,让自己半身紧紧地贴着他,看他眼睛闪动了下,潮湿而温润,他身体柔和着,有重感地靠了上来。
    心跳扑通扑通地,两种节律,渐渐平稳合一,司马颖胸口起伏着,不可置信问:
    “这是梦还是真,士衡。”喜欢昆岗玉请大家收藏:(663d.com)昆岗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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