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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城之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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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国的大军终于浩浩荡荡的踏到了望天城下。
攻城的动静终于惊醒了神主,浑噩了这许久,当他还深信于姚东望仍在守护着神都的时候,兵马竟就已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门前。
望天城的守兵孱弱难堪实战,便没耗过一刻就被西山国的铁蹄踏破了城门,城中惊惶一片。望天城沦陷的消息转眼便传入了神都,又牵起了另一方恐慌。
华城中往日闲如池鱼悠鹤的贵人们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再顾不得礼仪尊势只想夺路而逃,珠玉撒落了遍地,白璧铺就的街路上碎裂了翡翠无数,惊马之驾无顾路上人影叠乱,一路颠簸的碾碎了不少血肉骨骸。
宫中亦成一片混乱,没有乘云军在旁撑腰,禁军也溃为一盘散沙,宫人四下逃窜,神主混乱在宫苑里,一个劲的想挽留,却拉不住一个人。
不过须臾,整座宫殿都空了。
扬着乘云军旗帜的空营依旧驻扎在通往神都的巨桥前,放眼远望,犹能见天际线下浮压的一丝悠白。
“东望还在城外……”
神主慌无六神的在空荡荡的宫城里,跌来撞去,分明醒着神却像是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就像是那年的骤雨怒雷一般,他似乎又感觉到了“报应”来临前的恐慌,那冥冥中不知为何的惊恐阴魂不散的攀缠在心扉,每一缕风过都似将携来狂雷一般,叫他不得心安。
“东望还在……”
他清楚自己这次的“报应” 是什么,大概真的是被挫骨扬灰的大巫祝冤魂不灭,便犹如诅咒一般的附骨扼心。
他慌不择向的乱逃着,却似有牵引一般,恍恍惚惚的竟撞进了伏羲庙的苑围。
“乘云军、还有乘云军……”
他跌跌撞撞的,一步跄摔在祭坛的阶梯前,却慌乱的四下张望着,仿佛周遭皆是恶鬼毒视,只要他一个不留神,那些东西便都要来索他性命。
神主也不知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却被不知藏在何处的威胁恐吓得片刻不敢在一处停留,连滚带爬的爬上了祭坛高台,一定眼却愕见一抹背影,吓得他又险些滚摔下去。
然而定神一瞧,站在祭坛上的人是风晚之。
风晚之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回头,一抹冷色又吓了神主呼吸一滞。
风晚之嫌恶了他一眼,便淡淡收回了目光,“姚东望已经走了。”
“晚之、晚之……”神主战战兢兢却仿佛还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扯住了风晚之的袖,“本座一向待你不薄,父子相称多年……”
风晚之无心听他这恶心人的言语,未候他说完,便漠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曾经替神明告诫过你。”
神主怔住,此言顿如一只探入他胸腔的扼命之手,狠狠的钳住了他的心脏。
他摘下面具,这张脸被遮掩了三十三年,而今终于重见天日,却也不复昔年面目。
同一个灵魂、同一副躯囊,却在这血海深仇之地,以一个虚构的身份苟活了三十三年,如今纵然摘下了面具,可这副灵魂也早就在於血中被玷污得面目全非了……
“倘若真的有神明……”言至一半,将止将续时,他却突然笑得意味不明,无终无果的散尽了后辞。
他转过脸来,眼神凶恶一如三十三年前那日怒闯殿堂之时。
神主被吓得惊叫了一声,跌坐在地连连后退。
“对不起……对不起……”
苏长君的神色依旧冷酷,神主颤栗着又伏跪在地,连连磕头,“本座当年是受奸人蒙蔽……本座对不起元启……对不起……”
“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伏跪在地的尊主又被苏长君喝了一哆嗦,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是你作恶多端、罪孽深重,沉了血池沸腾,天降诛谕;是你畏罪偷生、不思悔改,明知自己死有余辜却举兵诛伐伏羲庙,暗合西山王血洗绝云峰——这一切都是你摧毁的!都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
“事到如今你还想申辩什么?难道把罪责推到他人身上这一切就真的与你无关了吗!”
“不是我!”神主喊得歇斯底里,“本座是受奸人蒙蔽……本座不想杀元启的,都是他们逼我……”
“不许叫他的名字!”他狠狠的瞪着这个恶心至极的人,切齿低喝:“你不配!”
铁蹄的喧嚣乘风悠远飘来,幽沉的低吟着。
神主拼命的往后挪退,只想远离这个人,却蓦而撞上了什么,抬眼一看,又将他吓出一声惨叫。
这把朽老的骨头容那一吓后彻底跌下了祭坛高台,苏长君淡淡瞧着他坠落的方向,也无心去观他生死,目光只定定留在那副窃成了苏元启形貌的傀儡之上。
终归惘然。
报了血仇又如何,纵是屠了仇敌再多,逝去的人也回不来,而残毁的心却伤痕永存,只要那些血真真切切的淌尽了,便无论如何努力,悲剧都已成定局。
他早就该死了,早就该在三十三年前带着苏氏最后的尊严结束这条残命,当时选择苟活的原因他已经记不清了,而细想回来,果然无论报仇还是雪耻都是如此虚妄……
或许这座伏羲庙也早就该消失了,可惜它的消失正好砸在了可笑至极的“情义”之上,撕裂了灵魂,便令其挣扎得痛苦也无谓。
“长君……”
风里的嘈杂不知几时归了宁静,那一声唤回了苏长君沉远的思绪,却也不知他这副早都凉透了的灵魂到底还有什么热度支撑着他依然要对此作出反应。
“你知道吗,师尊、一直在等你回家……”
苏凛夜喉口一哽,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将进难退,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当下该以怎样的状态来面对这个昔年情胜手足的同门。
而在祭坛上,还站着的另一个与他兄长无比相似的身影更令他震骇。
苏长君沉默了良久,又开口:“师尊……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喊你的名字,如果他真的能再见上你一面,闭眼时大概就不会落泪了……”
“对不起……”
却只容他讲出这三个字,苏长君便已瞬身而至,灌灵一掌重重推上他胸口,将他狠狠击了出去。
苏长君这一掌灌了十成十的力,苏凛夜生生受下一击,百骸俱裂,重重砸落阶下,猛地呛出血来。
“你以为大师兄出事伤心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他紧而随下阶梯,一把揪过苏凛夜的衣襟将他拎起,却泪流了满面,眼底一片茫然涣散中唯有怨火在熊熊燃烧,“五年……你离开的那五年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是谁给你的理由让你能够做出这种事!”
苏长君极怒崩溃的又一拳将苏凛夜狠狠揍了出去。
他切齿难抑恨泪横流,却也更恨自己为何不能干脆的将苏凛夜亲手撕碎,“苏凛夜,你为什么要背叛!”
“我没有……”
却根本不候他解释的,苏长君紧袭而至,苏凛夜再一次被满含杀意的灵势狠狠掀出,重砸在朱墙之上,溅血落石。
“若不是你,他们为什么能破绝云峰的结界?倘若当年师尊不是为了离山寻你,怎么会让青竹门寻得破绽攻入山门?”
“对不起,我当年不该离开……”
仍是未待他说完,苏长君又狠狠揍了他一拳,却旋即又拎回他的襟子将他重重掼在墙上,“阑珊也找了你五年……我们都在等你回家、我们都想保护你……可你呢?你做了什么!”
旧年沉燃在心底的怒恨噬尽了他最后一丝理智,苏凛夜竭力的想开口解释,可苏长君根本无心听他讲话,又压了灵势,狠狠震碎墙壁将他推了出去。
苏凛夜又一次砸落在碎石断瓦间,大口的呕出鲜血。
苏长君也一步跌入残石间,双膝重砸在地,唇角汩汩溢着鲜血。
他再一次抓起苏凛夜的襟子,将他虚弱如断线木偶般的身子拽起来,逼近怒问:“到底是为了西山国的公主、还是赵常玲……为什么你可以那样对阑珊?为什么!”
“长君……我真的、没有背叛绝云峰……我也……从来没有伤害过阑珊!”
对他这句解释,苏长君又以狠狠的一拳为应。
“没有背叛?”苏长君冷笑着,却愈笑愈苦,“那为什么他们可以打开结界?”
“那五年……真的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有帮他们!”
苏长君沉默了,身中百骸脏腑也在逐而分崩离析,而此剧痛却抚慰了他痛凉已久的心,血液在越淌越冷,而这番痛楚却令他甘之如饴。
苏凛夜吃力的撑起身来,依然竭力的想尝试着解释:“阑珊……我不会伤害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苏凛夜的解释如此笨拙,笨拙的令他不禁发笑。
苏长君苦苦冷笑着,“你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绝云峰毁了……我把阑珊留在你身边,可她为什么会被逼得落崖?为什么会被人用禁灵针伤至濒死?你说你不知道,可她不是在你身边吗?对她用刑的难道不是你的女人吗……”
这些事苏凛夜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甚至不知道苏阑珊为什么最终会跟萧远鹤走……
至于那两个女人,他实在是被苏阑珊的那封诀别信气疯了,才会在她走后意气用事的应下了公主的婚约,又向青竹门提亲——可苏长君说的这些事他真的全然无知!
苏凛夜怔然的,“这些、到底……”
苏长君苦笑了一下,沾满了浊血的手捂了脸,却仍阻不住泪痕挂落,“都没有意义了……”
自从身为伏羲庙掌庙巫祝的大师兄不在后,一切都变了,苏氏蒙冤,他们从高高在上的灵巫之脉变成了世人眼中的妖异,曾经瞻仰着绝云峰绝代无双的所有人,在苏氏的鲜血染上污浊的那一瞬便站稳了自己“光明正道”的立场,若无其事的围看着他们的灭门惨事,而他们那位一生都在千里奔波着保护世人不受妖魔侵袭的师尊甚至濒死都无人肯递来一株药草。
这世上的所有,在撕开相安无事的假象后,一切都是如此令人生厌。
两人彼此都持着沉默,一个不再解释,另一个也无力再怒了。
一片凄寂里,苏凛夜终于第一次看清了他昔年无比向往着期待能够进入的伏羲庙究竟长什么样。
而那副承有他兄长形貌的傀儡不知几时也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苏凛夜……”
苏长君似是平静的唤了他一声,他回神,苏长君却垂着脸抓住了他的双肩。
“我还是、无法原谅你!”
他灌尽了自己最后的残力,将苏凛夜再一次狠狠推了出去。
他这一击,击溃了苏凛夜的全部,却也在这一击后,他自己的灵势也彻底混乱,成了更致命的死招,通通反噬归体。
苏凛夜伏倒在一旁,万般惊愕的瞧了他好一会儿,才怔怔的反应过来,“你用了昙露……”
命将归止,苏长君终于恬然一笑,顺其自然的不再坚持什么了,身子便如残叶坠羽,弱风托不住,仰倒在残碎的断石里,虚眼望着湛蓝晴空。
“长君……”
苏凛夜已经被他摧残了遍身筋骨,匍匐也难前进,用尽了全力也只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对不起……”
苏长君空然无神的望着这片自从戴上面具后就未再细细品会过滋味的天空,目光渐渐发散,终于阖上了双眼。
苏凛夜抓着那片衣角,能知对方已绝了生息,五指便更蜷紧了几分,俯首而泣。
过耳的风声里掺入了轻碎的窸窣,却已不足以扰回他的神。
纵是千锤百炼而成的铁石心肠,只要深里还藏着那一丝软处,便无论埋的有多深,总会有被剥开展露鲜血淋漓的一日。
仅踏错那一步之后,苏凛夜的一生便都陷入了深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分崩离析,自己拼命的想挽留却连一丝残烬都抓不住,如此徒劳的挣扎着,等他终于回过神时,早已只身在血海,放眼所见的只有茫茫无际的绝望。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有什么能挽回了,痛皆麻木,只有心血剜成的泪在苦淌。
蓦有只手轻轻压在他的头上,令他流着泪愕为一怔,抬眼,竟是形如他兄长的那副傀儡挨近在他身旁,无蕴一双眼,却凝视着他,似如往昔一般欲抚摸他的头发,却只能将手放在他头上。
“小……寒……”
傀儡呢喃着唤出这两字,便耗尽了最后的灵蕴,松散一落,被苏凛夜接住了。
苏凛夜怔怔的看着怀里这张与他兄长如出一辙的脸,触的却是冰凉的躯体,也无灵魂,最后的残蕴也尽,便只是空窃了形貌而已。
但还有一丝浅弱的灵息在缓缓消耗着,如残烬中最后一丝燃烧的温度,暗暗灼痛着他的心扉。
“哥……”他怔怔地,还是冲着这张空有形貌的脸唤了旧称。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讲话……”喜欢凌仙志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凌仙志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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